难道我们不幸福吗？

今天，和好友相约去看望我的大学同学。当年班里最活泼最美丽的那个小姑娘，如今坐在轮椅上，度过了她艰难的第5年。

我们已听不到她痛苦的呻吟和抱怨，这些年积攒的愤怒、悲伤和无助的情绪，都只化作了无奈的沉默。神情木然的她，甚至给了我这样一种错觉，仿佛这5年当中，她和我们一样卑微地苟活于尘世，从未在地狱间行过。

反倒是她喉咙中偶尔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一下子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拽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来。

抱怨的反而是她的先生，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哲学博士，此时像个怨妇一般，抓着我们开始控诉病人不配合治疗的种种怪异的抗拒，历数这个“恶婆娘”是如何利用病痛时时折磨他并不让他也好过的桩桩琐事。

自然是惹得女同学无声地哭泣，鼻涕眼泪口水又糊了一脸，“怨妇”丈夫只好叹口气，又接着去哄。女同学则盯着眼前的视控仪，一个字一个字地发泄出她对丈夫的种种不满，并斜着眼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博士哑然失笑，摸摸妻子的头自嘲道，“哟，仗着同学来了，我老婆知道告状了哈！”女同学笑了，笑了好一阵儿，被口水呛到。

这是自她生病以来，我第一次看见她笑。

这样温馨甜蜜的再普通不过的场景，每天都在我们的生活中上演，而正是这样寻常夫妻间的拌嘴与争吵，因为她的罕见病，却变成了他们的日子中一种奢侈的期待和想像，早已淹没在了等待死亡召唤的度日如年的悲哀之中。

告别时，我对博士由衷地说，“你太不容易了，这5年下来，真是苦了你啦！”博士苦笑道，“能受这样的苦也是一种幸福呢，很多病友根本熬不了5年就去世了，还是我老婆体贴我，知道好好活着，让我有机会继续照顾她，继续受苦呢！”

哲学家尼采在弥留之际，问妹妹伊丽莎白：＂你为什么哭呢？难道我们不幸福吗？＂-----一颗备受煎熬的孤独的灵魂，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却轻轻地反问：难道我不幸福吗？这是怎样的一种命运之爱？也许，生命的神秘和深邃就在于此，也许，生命的苦痛中总有一丝丝焦瘁而苦涩的幸福值得我们去经受苦难和折磨，九死一生！

幸福并非是一种纯粹的真空状态，它不可能远离生活的不堪与琐碎，也不是没有丝毫的疲惫与失望，更要时时冒着被疾病和死亡困住的风险，这样的幸福反而才是最真实的！它令我们即使身处于红尘琐碎之中，依然能从生活的泥淖中看到希望，依然有勇气甩掉悲伤和病痛的羁绊，在对生命的无限敬畏中，去体味那最本真的幸福。

幸福不在你苦苦追寻的前方，其实，它就在你身边，当你不再对生活产生怀疑和厌倦时，当你虽然遭受了种种苦难却依然能保持初心去爱你身边的人并去认真活下去时，幸福就会掉头，跑过来追逐你，从此如影随行，不离不弃。

苏格拉底说，“我去死，你们去活，究竟谁过得更幸福？唯有神知道。”

快乐着，或伤痛着的人啊，难道我们不幸福吗？

（注：题图为茉莉和莫西的作品《芭蕾舞女茉莉》，尼采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过往生命的辜负。”愿我们每个人都能像这只舞动着的小兔子一样，旋转在生命的舞台上，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