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你一无是处的浪漫

节选自豆瓣阅读专栏《最后我们谁也没放弃全世界》

作者：怪物不二

一段越是亲密的关系，一旦变了质，越是容易让人恶心。处于亲密关系之中而做出的种种举动，彼时甜蜜浪漫，此时再想起总忍不住作呕。

我曾以为我并不是个浪漫的人，我身边的大部分朋友也都不是。相对而言，我们都显得过于实际、懒惰并厌恶矫情。我们聚在一起大谈特谈的时候，总要对听说的浪漫故事嗤之以鼻。那些当众求爱、那些鲜花与礼物、那些说走就走的旅行与说结就结的婚姻，在我们看来统统显得幼稚跟可笑。事实证明，人在还没有亲自犯错之前，针对这些错误的认识才是真正幼稚可笑的。生活从不会善待任何一个人，因此我们终究会遇到这个坎儿，并在上面跌得厉害。

先说子凡。子凡是个健康向上的男生，对姑娘们有着无穷无尽的热爱。他幽默又滑头，身边总是女朋友不断，可身上的大男子主义却一直是朋友们讽刺的焦点。他对他的女朋友们并不好，对朋友们却是能够两肋插刀。我曾问过他怎么追女孩子，他说只不过献殷勤说些好话罢了。他懒得写情书送鲜花，对他来说，浪漫是女人的精神食粮，他这里没这道菜，也不打算耗费自己的精力去讨好她们。虽说不值得称赞，但也过得潇洒。而就在今年的五月，一切都不一样了。

小长假来临，我们商量着出来聚会。子凡在电话里一口回绝，我问为什么，他说，“哥们儿在火车上呢，回不去。”再一追问才知道，原来是他最近喜欢上的一个姑娘，心血来潮辞了职跑到南方小城去感受青春与漂泊。姑娘人很美，也有个男朋友。男朋友无法忍受姑娘的心血来潮而与姑娘进行了长期冷战。姑娘知道子凡喜欢自己，因此在到达小城两天并发觉钱不一定够用时，准时拨打了子凡的手机，在进行了主题为“为什么我男朋友不能理解我的浪漫，为什么我男朋友不能在我脆弱的时候及时出现”的一番哭诉后，扭扭捏捏地把自己的准确地址报了出来。子凡认为这是天赐的大好时机，立即提出自己愿意第一时间飞去姑娘身边，变成童话里爱她的那个天使。姑娘拒绝了他，拒绝了他“飞去”的决定，因为姑娘认为在人海茫茫的车站站台更有味道。子凡立即照办。于是就在拥挤的车厢里，子凡忍耐着周围的熙熙攘攘，接受我们轮番的电话修理。我不愿对他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他现在的新规定不能进入站台接站或送站了，他们两人上演“情深深雨蒙蒙”戏码的妄想绝对无法实现。子凡哈哈大笑起来。奇怪的是，我居然能感到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在对方需要时，就立即出现，堪比超人钢铁侠蜘蛛侠。子凡由此一跃成为了“浪漫界”的翘楚。小长假结束，子凡当然抱得美人，只是暂时无法归来，因为美人认为“最浪漫的告白就是陪伴”。她要消耗青春，子凡就要陪她消耗青春，不然怎么能说是爱呢？子凡只好向单位领导说谎请假。大概一星期后，姑娘感受到了故乡的召唤，才带着子凡“荣归故里”。子凡还是清醒的，要求姑娘跟男友彻底分手。不料姑娘竟拉着他的手，含情脉脉地说，“我爱你，却无法跟你一起。因为我太爱你了，爱得过了度，我们就无法幸福，相信你也明白。原谅我无法做你的女朋友，无法做你的妻子，我们如此相爱，就一直做情人吧。这样不是很浪漫吗？”子凡怔住了，一时间无法理清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姑娘又把很多文艺电影中的桥段拉出来说，大意就是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这样一个深爱却不能在一起的人，尽管他们的爱不能在阳光下，但却那么纯粹而那么美。子凡感到了谜样的感动，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辈子的心之归属，往后任何事都不再追究，一心一意做姑娘的地下情人。我问子航，这样下去你甘心吗？子航抱着手臂摇摇头，“可她说的好有道理，我当时无言以对。”他说，“难道你不以为这样也很浪漫吗？”那一刻我也很迷茫，我开始思考难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出轨与劈腿吗？难道这种混乱的关系是健康并且可以长久的吗？难道是我错了？

还没想通这一系列问题，事情已经有了坏结果。就在世界杯大热的那个月里，姑娘的男朋友发现了子凡的存在。他气势汹汹，却又缜密部署，轻而易举就将两人抓了个现行。那个现场我们并没看到，子凡也不愿讲述，我们只看到了医院里的子凡，他被姑娘的男友狠狠教训了一顿，面容狼狈，而姑娘从此消失。子凡很悲痛，我却忍不住为他高兴，比起这样的终结，果然还是一直被那份所谓的浪漫纠缠更加残酷吧。

另一个跳入浪漫漩涡的是菁菁。这里可以毫不避讳地说，菁菁曾经是个“作女”。她的人生格言向来是“有便宜干嘛不占”，坦白又世俗，可这不妨碍她的爽快可爱。很多男生追求菁菁，浪漫攻势也有不少，菁菁却始终按兵不动。直到今年年初，菁菁认识了位海归青年。青年在日韩两国纵横多年，是一位带有强烈日韩风格的美男子，他强调东方的浪漫美感，那就是要含蓄温柔，同时不乏黏腻。致力于将菁菁定位为新一代的贤妻良母。菁菁对他很有好感，喜欢他的甜言蜜语，喜欢他的小礼物跟小惊喜，认为跟他相比，身边的男人们简直如同泥猪癞狗一般了。可惜的是，青年并不上进，回国后根本不急着找工作，而是四处消遣，很快成了标准的“家里蹲”。他闲得很，于是整天围着菁菁转，菁菁稍微忙些自己的事，青年都会生气，认为菁菁不够关注自己了。菁菁陷入他的柔情蜜意里，感到有一个这样粘人的男朋友，实在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

菁菁忙着托关系找朋友，帮青年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工作。青年上班后，菁菁就扮演起了田螺姑娘的角色。为青年做饭，为青年洗衣，照顾青年无微不至。菁菁实习的公司靠近城南，青年工作的地方靠近城北，南辕北辙，距离很远。可菁菁还是经常不远千里，去给青年送饭送零食送咖啡送温暖。她穿着高跟鞋挤在公交车上累得头晕眼花也要小心保护买给青年的芝士蛋糕时，眼泛泪花地想，自己这样真是太浪漫了，这样的毅力，这样的温柔，除了她之外还有哪个女生会有？被自己感动是一码事，但还有几次菁菁是真的被青年气哭了。青年在工作很忙，不能出来见菁菁，让不远千里一路颠簸来的菁菁该哪儿来回哪儿去，还说菁菁总这样来看自己“影响不好”。菁菁哭着拨电话给我，令我意外的是，她自我牺牲式的折磨显出了一番别样的浪漫情怀。在这份情怀里，她拼命替青年解释，认为青年不会辜负自己。我听着她说，耳边却回响起一首歌的歌词，“我为你找了一百个理由，我就是那么傻。”

也许美男子们总是不甘寂寞的，青年在公司里迅速获得了高人气，也就有了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菁菁得知后，跟青年大吵了一架，气得要分手。青年挽回菁菁的方式也充满了电视剧般的诗情画意，他在菁菁要分手的第一晚没有任何表示，在菁菁要分手的第二晚没有任何表示，在菁菁要分手的第三晚还是没有表示。菁菁简直要气炸了。而在第四晚，青年出现在了菁菁的家楼下。也许是按照天气预报算准了时间，那一晚下着瓢泼大雨，青年没有打伞，他浑身被淋湿，仍旧倔强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菁菁。菁菁难以忍受这该死的温柔，立刻冲出房门冲进雨幕冲进青年的怀里。两人拥抱在一起，难分难舍，分手的事也就这样搁浅了。雨中忏悔，俗套却浪漫。琼瑶式的美感不仅令人难以直视，冲击力更是令人汗毛倒竖。毕竟两个人在放肆地淋雨之后都患了重感冒，我陪菁菁去医院挂水，她还不忘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对我描述，“太浪漫了！抱在一起太浪漫了！我都后悔没安排人拍张照。”

事情同样很快有了坏结果。雨夜事件后不久，青年主动跟菁菁提出了分手，他认为两人的价值观不同，因此无法长相厮守。他否认自己移情别恋，却在摊牌后的第三天就在社交网络上表示新女友已上线，两人准备一路开车去西藏，感受极致的浪漫。菁菁的悲伤化为了愤怒，她的精明重新占领高地，细算一笔才发现青年的浪漫不能当饭吃，交往的这段时间以来，菁菁搭进去的金钱与人际关系有太多太多。

我不是朋友们的情感导师，我自己也时常掉链子。半年前我自己也做了些浪漫到恶心的事。时值一位师兄就要离开学校，我想送给师兄一件礼物。我得承认我对师兄很有好感，想要送给他一件最好的东西，让他记住我，甚至是带有一些“哪怕把我当成云备胎也好”的私心。在这样的考虑下，我亲自写了一个本子送给师兄。师兄知道我平时喜欢写故事，偶尔也在微博上写写情话，还说很佩服我。我处心积虑写满了一本厚厚的日记本，认为这是我能送出的最好的礼物。其中内容丰富，堪比一本小型杂志。想象一下吧，师兄从我这里接到手上，一本笨拙的本子，翻开来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字，师兄当时有点头晕，不过还是收下了。那一刻他脸上的尴尬我看在眼里，继而我清醒了。我开始懊恼，在本子里不自觉地抒发了太多个人情感，那不是应该释放给外人的，而师兄明显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的意思。我自作多情了，自作多情的浪漫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更尴尬的是，我完全没有考虑到师兄的压力，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行为都有些失礼。有人问我为什么送日记本，我还厚着脸皮说，日记本里有文字的记录，这就是时间的象征，代表着我送出去的是一段时光。现在想起来都想吐，那一本子时光后来被我亲手丢掉。师弟们去打扫师兄的宿舍时，从垃圾堆里捡到。好在他们懒得去翻看，只是堆在一起，被我一眼发觉。上天对浪漫的我不薄，没让我这恶心的浪漫发扬光大。

浪漫不是不好，有时候浪漫只是太好，够不够格来施放浪漫，够不够格来接受浪漫，才是真正值得思考的问题。这建立在双方的关系存在良性互动的基础上，时机要把握好，内容要适度。

好的浪漫往往真实不虚荣，它们与平凡的生活浑然天成，与踏实的男男女女天衣无缝，不一定多么耀眼，却是生活里自然给予出的小惊喜。坏的浪漫则包罗万象，纵然声势浩大，难掩内容空洞，纵然画面美丽，难敌重重考验，纵然有付出有牺牲有感动，也不得不面对自作多情的残酷现实。这大概就是一无是处的浪漫，带不来好事，反而添了太多麻烦。美好的爱不应该是麻烦，一旦麻烦了，那就是错了。

谁要你一无是处的浪漫？就像明智的师兄毅然决然地丢掉我那本矫情的本子一样，如果有谁打扰了你的生活，影响了你的工作，伤害了你的感情，增添了你的负担，还在你面前孜孜不倦地演着偶像剧，你就该毅然决然地丢掉他们。生活很大，不是所有浪漫都有人消受得起。好比水果，越是甜的，烂了之后也就越恶心。

原谅自己做过的傻事，不管多么不堪回首，先原谅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