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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宫崎骏与崛越二郎的飞机梦


《风起》:宫崎骏与崛越二郎的飞机梦

黄昱翰


在宫崎骏的电影里,飞行总是一个重要的元素;他对于飞行的执着与热情素为广大影迷所熟知。于是在他的收山之作《风起》(2013)里,宫崎讲述了一个关于飞行的梦想的故事。然而这部作品在日本却得到了毁誉参半的评价:业内人士如动画片导演细田守肯定本片的成就是「前所未见」,但一些批评家却极力批判本片的历史观。而对于台湾观众来说,本片的题材和宫崎用的许多哏也都不那么熟悉。好比说,多数人都知道本片是以飞机设计师崛越二郎(1903-1982)的生平为蓝本,但对于宫崎的另外一位致敬对象崛辰雄(1904-1953)却非常陌生。


崛辰雄(http://ja.wikipedia.org/wiki/%E5%A0%80%E8%BE%B0%E9%9B%84)


崛辰雄是何许人也?他是二十世纪前半的日本小说家,与本片主人公崛越二郎是同时代人,和另一位知名作家芥川龙之介(1892-1927)也是至交。宫崎骏的动画电影《风起》,正确地说,是在崛越二郎的前半生故事中,加入了崛辰雄的小说《风起》(以及其它作品)的情节,揉合而成的改编电影。这部电影有两条主线:二郎的飞机梦,以及他和菜穗子的恋爱故事。我认为要理解这部电影可能可以由两股脉络来看:


首先,本片是宫崎对于崛越二郎、崛辰雄两人以及他们所处的时代的致敬、反省之作。《风起》和宫崎先前的作品相较,呈现出了非常浓厚的时代感,对于1920~30年代日本社会的躁动不安有着简洁但精准的描绘:大正时期相对开放的时代风气已经结束,经济景气低迷,贫富差距严重,社会气氛压抑,军人日益好战,日本正走向战争。对于宫崎骏这批成长于战争末期到战后初期的日本人而言,「战争」始终是一个引人深思的重要课题,包括近来日本的宪法争议(宫崎自己也做过许多相关发言),都可说是战争的遗絮。我认为《风起》这部电影意图探讨的议题是:生存在那个大时代的个人和现实环境的关系是什么?个人的生命意义又能够超越时代吗?


再者,我私心认为本片带有半自传的性质。熟悉宫崎骏作品的影迷在观看本片时,想必都想起了他另一部以飞机(与中年大叔)为主题的电影《红猪》(1991):从故事主题、桥段乃至于对1920年代飞机工艺的刻画,都能看出这两个故事的关联性。众所周知地,《红猪》是当时年近五十的宫崎骏的生涯回顾之作。而《风起》对于崛越二郎生平与梦想的探讨,在我看来也正隐含了宫崎对于自己创作生涯的回顾与反省吧。


所以我强烈建议:如果你想看《风起》,请务必先去找《红猪》来看。看懂《红猪》绝对有助于理解《风起》,而且《红猪》超有趣的。好猪,不看吗?


「战争责任」


在故事里,崛越二郎从小就喜欢飞机,梦想着能成为飞机设计师。电影里的他多次在梦中神游,与意大利的名飞机设计师卡普罗尼(GiovanniBattista Caproni)神交。纵观全剧,他与卡普罗尼每次在梦中相见,都呼应了剧情的转折。


堀越二郎(http://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Jiro_Horikoshi.jpg)


第一次见面时,二郎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在梦里卡普罗尼带二郎参观了他造的飞机,点燃了二郎造飞机的梦想……听起来是个很光明的故事吧?但在这里宫崎却仍藉由卡普罗尼之口说出,「他们(飞行员)要去和敌人作战。他们当中只有不到一半的人能回来……」而在二郎一开始的梦境中,他驾驶飞机翱翔天际,最后却被炸弹击中而坠落。也就是说,战争的阴影始终是存在的,二郎从小就已经意识到,飞机终究是要成为杀人的武器的。正如卡普罗尼所说的,「飞行是人类美丽的梦想与诅咒」。


那么二郎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呢?在电影中,虽然他不断地意识到战争即将到来,也不时会表达出他对军队的不以为然,但二郎似乎并不特别抗拒为军方的需求服务。观众看到的二郎,是一个为了实现飞机梦而不顾一切的青年工程师,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不惜把染病的菜穗子留在身边),却看不太到他对于战争的看法。即使一度成为「特高」【注1】监控、压迫的对象,二郎却仍努力地完成他被交付的任务。


直到电影最后,梦想完成了,但梦想的成就却毁灭了国家。当他又和卡普罗尼在梦中的草原相见,他感伤地说道「我完成了梦想,却已心力交瘁……他们(「零战」的飞行员)没有一个回来……」在此时崛越二郎才似乎真正面对了战争,以及自己梦想的矛盾之处。然而透过(应已死去的)菜穗子「活下去」的呼唤,二郎又拾回了活下去的力量。


在这里,宫崎骏似乎暗示了个人的梦想、个人意义的追求是可以超越现实环境与外在力量的拉扯的:即使飞机最终成了杀人的武器,但二郎仍造出了美丽的飞机。但这难道是在为崛越二郎的「战争责任」开脱吗?《风起》在日本受到的批判,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这类的地方。批评者多半认为宫崎对于战争的态度过于暧昧,对于崛越二郎作为杀人武器制造者的身份欠缺批判。或者可以说,这些批评者认为《风起》欠缺对于历史的批判精神。


我认为宫崎骏确实是以近似「同情与理解」的角度来看待崛越二郎其人,宽容地看待他的飞机「毁灭了国家」这件事。但我也认为,宫崎并非只是要歌颂崛越造出飞机、实践梦想的功绩。他想讨论的是更深沉的东西。


http://ja.wikipedia.org/wiki/%E9%9B%B6%E5%BC%8F%E8%89%A6%E4%B8%8A%E6%88%A6%E9%97%98%E6%A9%9F


崛辰雄与〈风起〉


要理解宫崎骏的想法,就必须提到崛辰雄的〈风起〉。这篇中篇小说写的是一位青年陪伴他染上肺结核的未婚妻前往高原上的疗养院养病的故事。这个故事是取材于他自身的经验,崛本人是肺结核的患者,他的未婚妻矢野绫子也同样染有肺病。【注2】两人订婚后的第二年,绫子便因病赴山间的肺结核医院医治,并在同年冬天死去。崛便以这段经历写下了〈风起〉。【注3】


小说〈风起〉描述「我」和「节子」相处的点点滴滴。「我」在故事中虽然沉浸于和「节子」共同生活的幸福,和「节子」共同感受着恋爱与生命的喜悦美好,但也不断意识到死亡的步步进逼。于是「我」决定写一篇小说,记叙自己和「节子」的故事:


「我想把你的事写成小说,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法想。我们现在给予彼此的幸福——从世人认为走投无路的绝境,萌发出对生命的喜悦——我想把这没有人知道、仅属于我们的感觉,转换成具体的小说,好吗?」


但当他开始构思小说的剧情时,「我」却发现自己不得不面对恋人终将死去的可能结果。「我」幻想着小说的女主角将在结局死去,并在临终前感谢男主角带给她的幸福,而这则让男主角振作起来,相信两人间的小小幸福。「我」想到这里,便无可抑制地对「节子」产生了羞愧交杂的歉疚感和恐惧。「我」希望能藉由写下小说,让自己和「节子」都能肯定两人经历过的幸福时光,但他也不断地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节子」的想法?又是否,自己其实只是强将自己的梦想加诸于「节子」身上呢?


「节子」还是去世了。在「节子」死去三年多后,「我」回到了当初与「节子」相识的山谷过冬。「我」不停地想起与「节子」的过去而感到孤独悲伤。但「我」在读了里尔克(Rainer MariaRilke, 1875-1926)的《安魂曲》(Requiem)之后,逐渐接受了「节子」的死亡,重新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并确信了自己与「节子」的爱是真实而有意义的:


「……或许我现在的状态更接近一种幸福。或者,也可以说,最近我的心境是类似幸福却又比幸福多了少许悲伤而已……不过,节子,我从来没有将这样孤独的生活怪罪于你。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做着我喜欢的一切,也许,虽然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但是我已经完全习惯了自认配不上你对我的爱,以至于认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于是就在此刻,「我」终于得到了救赎,重拾了对生命的热情。崛辰雄想表达的,或许就是在走过死亡与幻灭的幽谷后,生存下来的人仍要在余烬中找到前进的力量,相信生命的价值吧。风起了,唯有努力生存,而崛辰雄在他的小说中所揭示的生存的意义,也就是爱。那么,宫崎骏又是怎么消化、改编崛辰雄的故事呢?


http://upload.wikimedia.org/wikipedia/commons/2/26/Employees_of_the_Mitsubishi_Heavy_Industries_193707.jpg


「唯有努力生存」与男人的浪漫


说来「努力生存下去」一直是宫崎骏电影的一大主题。从《风之谷》(1984)到《魔法公主》(1997),宫崎在他一些比较严肃的作品里,常称颂主人公在艰困的环境中秉持纯正坚毅的心灵、对抗外在力量的压迫与人为的愚行。他也肯定那些乐天知命努力生活的小人物:在《红猪》里,他便藉由菲儿和保可洛工厂的大家族肯定了一种小老百姓在逆境中求生存的生命情调。而在《风起》一片中,二郎造飞机的故事以及他与菜穗子的恋爱,也正是这个命题的两个面向。


菜穗子可能是宫崎骏打造过的角色中最接近于「梦中情人」的一个。她在电影里和二郎有着「宿命的邂逅」,又在多年后偶然重逢,两人在水池边相认的一幕浪漫得一塌糊涂,在黑川家的那场婚礼更是闪瞎了数以万计的观众;她体弱多病,却仍坚定地支持着二郎的梦想,直至生命的终点将届……有女如此,夫复何求啊。(笑)


这样的设定看起来似乎相当老派,有着宫崎骏作品中罕有的「大男人」气息。二郎与菜穗子结婚之后,二郎的妹妹加代来访,并质疑哥哥为什么要把病重的菜穗子留在身边。二郎的回答是「我也知道……我们非常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过得非常幸福」。乍听之下真是混账啊!这样的剧情安排大概可以说是一种(臭)男人的浪漫,但宫崎骏的深意也就藏在这个地方。


片中菜穗子独自从山上的疗养院前往名古屋,在车站与二郎重逢的场景,是改编自崛辰雄另一篇小说〈菜穗子〉的情节:孤独地在山上养病的女主角冲动地跑回东京,暗自期望丈夫能开口挽留自己;但丈夫却顾虑着母亲(与女主角合不来)的态度,也无法理解女主角为何这样冲动地回来。失望的女主角只好表示自己翌日将独自回到山上。电影里二郎的那句「别回去了,留下来和我一起生活吧」,其实正是小说中女主角期待丈夫能说出口的台词。宫崎却将这句话藉二郎之口说出来了。【注4】


显然地,电影里的菜穗子自己也是希望能留下来的。尽管一开始,菜穗子是自愿前去山上疗养的,但她最终却毅然地离开医院回到二郎身边。这个抉择或许反映了菜穗子如何看待自己生命的意义:前去山上是为了求生,但比求生更重要的,却是让自己的有限的生命完满、美好。所以菜穗子选择追求爱情,与爱人共同生活,甚至不惜因此加重自己的病情。在这里,菜穗子和二郎的恋情便呼应了崛辰雄在小说〈风起〉中所揭示的、以「爱」为最高价值的生命态度。所以电影里的二郎才会坦然地将菜穗子留下来,因为只有菜穗子留下来,他们两人才能透过彼此的爱共同「努力生存下去」。而这「努力生存」的目标,便是要让二郎造出美丽的飞机。


http://en.wikipedia.org/wiki/File:Kaze_Tachinu_poster.jpg#mediaviewer/File:Kaze_Tachinu_poster.jpg


然而,就在二郎的飞机试飞成功的那一天,菜穗子悄悄地离开了。前来探望的加代正想夺门而出将菜穗子追回来,却被黑川太太劝阻;她说菜穗子是希望「让最爱的人只看到她生命中最美的时刻」。我想这番话的另一个意涵是在于,菜穗子自认已经完成了生命中重要的使命了。而当美丽的飞机在天空翱翔,菜穗子与无数人的生命仿佛也随风陨落了。于是画面立刻转到了化为「地狱」的梦中草原。二郎的那句「我完成了梦想,却也心力交瘁」,便有了格外动人哀伤的意涵。自己的梦想,带来的除了国家的灭亡,是否也带走了生命的意义呢?


在梦中,无数的「零战」在二郎的注目下缓缓上升,汇流进高空上的飞机云河。同样的场景也曾出现在《红猪》当中:波鲁克向菲儿讲起战争时的濒死经历,目送着挚友的飞机飘向高空。战友们都死去了,只有自己苟活下来。波鲁克在这里讲出了一段名台词:


「好人都已死去了。而且谁知道他们前去的地方是不是地狱呢?」


好人都已死去了,活下来的波鲁克就只能是「坏人」,背负着战友和对手的性命。《红猪》的波鲁克自觉自己是有罪的,为此煎熬不已;《风起》的二郎大概也抱持着类似的心情吧。不过宫崎骏终究为他的角色提供了出路:波鲁克因菲儿的爱和生命力得到了救赎;至于二郎,则在菜穗子的呼唤声中重新确认了自己生命的意义:无论是造飞机的梦想抑或是对菜穗子的爱,终究都是有其意义的。而这样的信念,也为往后的生命开启了新的可能。


然而,至此还是必须回到最初的问题:宫崎骏在这个故事里到底对日本的侵略战争展现了怎么样的态度?


飞机梦、帝国梦与神秘老外


在电影中,二郎的飞机梦面临诸多外在的限制:日本的国力远远不及欧美先进国家,技术上也大幅落后。在此情况下,唯一有充分资源能支持二郎造飞机的,也就只有军队。电影里用了很大的篇幅讲述外在条件的困窘,并且用了数个场景(沿着铁道走向城市的民工、挤兑的市民、拒绝西伯利亚蛋糕的小姊弟……)暗示二郎的梦想是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方能实现。在二郎对本庄提到那对小姊弟的事情时,本庄以嘲讽的口吻指谪二郎「伪善」,指出他们所参与的计划的花费「能让全国的小孩天天吃上天妇罗盖饭和西伯利亚蛋糕」。这等于是明示了,二郎、本庄等人对这些穷苦人的处境是有一份责任的。


可是本庄却也随即承认,即使如此他还是要干这份工作,实现造飞机的梦想。二郎虽未明说,但从之后的剧情来看显然也赞同本庄。我认为宫崎骏的想法非常值得玩味:他当然同情这些在大时代下没没无名的平头百姓的处境;而尽管他似乎始终称颂着二郎对梦想的追求,但他其实也清楚地点出,二郎若要追求梦想,便必须要背负着这些责任生存下去。而若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推,二郎身上的「战争责任」也就很明显了。


要探讨宫崎骏对于这段历史真正的看法,就必须谈谈那位出现在山间旅馆,吃着水芹唱着民谣的神秘老外卡斯特洛普。设定上,卡斯特洛普是德国人,而从他神出鬼没的特性、迅速看出二郎的背景以及日后遭「特高」追踪的情节来看,宫崎应是在暗示此人是一个间谍。这样的设定很容易让人想起另一个在日本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理查德·佐尔格(Richard Sorge, 1895-1944)。


https://www.facebook.com/kazetachinu.movie


佐尔格是德俄混血,年轻时受共产主义思想影响,加入共产国际,并且被苏联情报机关吸收,为苏联当局搜集情报。他以记者和纳粹党员的身份为掩护,常年活动于东亚地区,并于1933年开始于日本建立谍报组织,在二战期间为苏联搜罗到许多重要的情资。他的组织在1943年遭日方破获,他则在次年遭到处决。


在某个晚上,卡斯特洛普跑来找二郎搭讪。卡斯特洛普说道:


「这里是远离凡间俗事的『魔山』,在这里人们会把那些俗事通通忘掉:和中国的战争,忘掉;满洲国的事,忘掉;退出国联,忘掉;与全世界为敌,忘掉。」


「魔山」的比喻相当有意思。「卡斯特洛普」(Castorp/カストロプ)这个名字其实就是取自汤马斯曼(Paul Thomas Mann)的名作《魔山》(Der Zauberberg)的男主角。卡斯特洛普将这座山间旅馆比拟为「魔山」,其实也是在批判当时的日本人(或许也包括二郎在内)无视于迫在眉睫的战争和日益艰困的局势。但有趣的是,这位卡斯特洛普同时也是二郎与菜穗子的恋情的推手,加入了他们两人「你扔我捡」的闪光游戏里头。他与二郎等人显然在那「魔山」上有着良好的情谊。


历史上的佐尔格被认为是一名理想主义者,他为他的理想献身,吸引许多日本人追随,留下了许多传奇事迹。宫崎骏在《风起》中,则明确地对卡斯特洛普抱有正向的评价。而,尽管卡斯特洛普严厉地批判了日本人(特别是上层阶级)的醉生梦死,但他似乎却仍对二郎的理想抱有敬意。宫崎骏藉由卡斯特洛普批评战前日本的历史,我认为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承认了崛越二郎的「罪愆」,但他也同时把崛越看作一位理想家,并对他的这个面向表达肯定之意。


回到《红猪》出现过的一个场景:保可洛工厂的老爹带领着他的员工们进行饭前祷告,祈祷上帝原谅他们「以女人的手制造武器的罪」,然后哈哈大笑地要大家「多吃一点,吃饱了努力工作」。造武器是有罪的,但为了生存下去却是不得不然。这或许也可以和《风起》中二郎隐而未显的心态交相呼应吧。


理想家的宿命与宫崎骏


http://en.wikipedia.org/wiki/Hayao_Miyazaki


在一篇影评中【注5】,评论者宇野常宽批评宫崎骏虽然看似推崇「热闹的大家族」意象,在表面上称赞卡普罗尼满载家人员工的大飞机,骨子里真正想要的却是「苗条、禁欲」(而且孤独)的杀人武器「零战」。我认为这个说法只对了一半,基本上宫崎骏对于和乐喧闹的「大家族」(《天空之城》(1986)的多拉奶奶和他的儿子们、《红猪》保可洛工厂的女人们、《魔法公主》达达拉城的女人们……)确实是持正面看法。微妙的是,在他的作品中,英雄却常是独行的。


《红猪》的结尾,波鲁克打败了卡地士,但他仍拒绝了菲儿的爱情,把菲儿扔到吉娜的飞机上,要吉娜「把这孩子带回正常人的世界」。波鲁克的意思很明显:他要走的是「不正常」的、危险的道路,而他不愿把菲儿(还有吉娜)卷入其中。换句话说,若真的要背负起梦想,人势必只能走上孤独的路途。所以与其说《风起》中二郎的理念是和卡普罗尼对立的,倒不如说二郎的追求理想之路原本就是孤寂的。


当然,宫崎为《风起》的二郎安排了与菜穗子的恋情,将两人相互扶持追寻理想的过程描绘得极其唯美动人,但终究菜穗子还是死去了。菜穗子的死或许可以看作二郎为实现梦想所付出的代价之一。在片末,二郎面对卡普罗尼「是否认真地活过了这十年」的问题,疲惫地坦承尽管自己确实已全力以赴完成梦想,但「却已心力交瘁」。这里的「心力交瘁」,除了见证梦想的幻灭,自然也包括了对菜穗子的歉疚。


我认为宫崎骏在这里所揭示的是他自身的生命态度。尽管宫崎赞赏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情感和「大家族式」的人际关系,但他却隐然地提示了,自己这一生走的并不是这样的道路。从《红猪》到《风起》,波鲁克和二郎都选择去实践自己的生命意义、理想,孤独地走上自己的人生旅途。虽死犹生的菜穗子要二郎「活下去」之后便化做幻影消失了,留下来的二郎,在与卡普罗尼喝过红酒后,仍有大半的人生要度过……「活下去」并不只是单纯地活着,而更是要持续为未了的生命旅程奋力找寻新的意义。


我相信这是宫崎骏带给观众最重要的讯息,同时也是宫崎对于自己生涯的总结。《红猪》还有一个很有名的桥段:被卡地士击坠的波鲁克拨了电话给心急如焚的吉娜,吉娜在电话中要求波鲁克放弃充满凶险的飞行生涯:


「马可,你总有一天会变成烤乳猪的。我不要,我不要这种结局。」「不能飞的猪是没用的猪。」「笨蛋!」


此时的波鲁克浑浑噩噩地度日,除了飞行以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只能飞行下去,而不愿走进吉娜的花园。自《红猪》至《风起》已过了二十年,宫崎骏未曾停歇自己的创作。或者可以说,宫崎也不愿成为那只「没用的猪」吧。而二十年过去,这只飞行的猪,也终于飞抵了他的终点。「我的十年已经结束了」,而宫崎骏毫无疑问地,在他的「十年」里发挥了全部的力量,完成了伟大的业绩。就这层意义上,《风起》是宫崎骏当之无愧的收山之作。


《风起》上映以来招致了不少批评和不谅解;这是一部很不「宫崎骏」的作品,有许多幽微难解的片段,也不是那么有娱乐性。但我私心认为,本片无疑是宫崎骏在他的吉卜力时期中最了不起的作品之一。他将毕生的心血都投注在这部作品上,在生涯的最后讲述了一个属于他的、反映其精神、关怀和生命历程的故事。《风起》必然无法达到《神隐少女》在票房与获奖的成就,但本片的价值却是难以取代、忽视的。


https://www.facebook.com/kazetachinu.movie

【注1】「特高」,全称「特别高等警察」,是战前日本的秘密警察。

【注2】轻井泽是崛辰雄许多作品的舞台。他因肺病的缘故自年轻时就常待在轻井泽养病。他也是在轻井泽与矢野绫子相识相恋的。而,《风起》电影中二郎和菜穗子坠入情网的山间旅馆便是设定在轻井泽。

【注3】崛辰雄的创作与生平,可见赖明珠为〈风起〉小说中译本写的导读文章。http://news.msn.com.tw/news3339916.aspx

【注4】我自己还没读过《菜穗子》,是从刘黎儿对宫崎骏的专访中得知这个典故的。刘的专访文章可见:

http://news.chinatimes.com/reading/11051301/112013091600043.htmlhttp://news.chinatimes.com/reading/11051301/112013091700047.html

【注5】宇野常宽,〈鸟并非抵抗重力飞翔──『风起』影评〉http://blog.livedoor.jp/aarinoshitw/archives/31959036.html



作者:黄昱翰,台大历史所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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