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即天堂

厕所要讲设计感，还要讲情境，一般来说，把厕所弄得很像样的地方，都有品味。

《厕所即天堂》

撰文：巫昂

日本有个年轻的设计师叫做吉冈德仁，他设计过一把天堂椅，意思就是说坐在上面跟在天堂一般，天堂我没有去过，我倒是很愿意借着这把椅子，提前体会一下身在天堂的愉快感受。此前，我所知道的准天堂，是在马桶上，无论怎么简陋的马桶，都比坐在沙发上要舒适。起床后，我会在工作台跟马桶间来回切换，一会儿在电脑前，一会儿坐在马桶上，听起来很不错吧，何况家里头，没人会在那个时段跟我抢马桶。冬天，开了头顶的取暖灯，随手拿起边上的一本随便什么书，无论怎么枯燥无聊，都会在转瞬间，体会到排泄与阅读的双重幸福。

很奇怪，在马桶上看书，效果通常很不错，是个人就会有体会。平日连一个汉字都看不进去的人，一坐到马桶圈上，立刻受到人体磁场的催眠，排除了一切杂念，一边大力哼哼，一边凝神定气，一目十行。将来大学教室应该布置一排排马桶蹲位，同学们一边如厕一边学习，特别是考试前，可考虑考试复习专门厕，无论是多么讨厌的科目，都会变得有味道的。而浮躁的大多数，在房间另外一处，开辟出来风水不错的专门角落，很认真地专门放一把什么阅读椅，搁一盏意大利版的阅读灯，完全无济于事，看三五页，神儿就散了，唯有在马桶上，注意力可以特别集中。

也因此，末代皇帝溥仪喜欢起床后由太监们伺候着，坐在马桶上办公，因为精力特别集中，签了很多重要文件，越签越上瘾，等他茫然地从文件堆里头抬起头来的时候，卫生间外的那个世界，已经不再姓爱新觉罗了。一个不喜欢女人（据说主要是没能力）也不喜欢收藏古董的皇帝，竟会因为喜欢在马桶上批示文件而亡了国，值得政治家警惕。我个人倒是很理解的，坐在那么一个封闭的小世界里头，一切功名利禄、俗世浮华都跟一截截硬邦邦的小屎一样，能冲走就冲走。治大国如烹小鲜，亡大国如拉小屎，越大的道理越生活化。

我特地去 Google 最酷的厕所标志，一直觉得这个设计门类还挺重要的，有个世界上五十九个最酷厕所标志的文件还挺全的，各国风情纤毫毕现。厉害莫过于中国台湾地区某公厕，直接注明“公”和“母”，言简意赅，很乡土很爽快，让内急者仰头见之，分清自己的种类，便可毫不犹豫往里冲。韩国某厕所，以小兔子形容女人，大猩猩形容男人，也很贴切的、卡通的。至于那些画男女裸体，或如厕姿势的，好像都比较写实。有人以一半儿西瓜，切了一角象征男性，剩余四分之三，象征女性，那是很考验急智的。我怀疑有人会呆呆站在跟前思考半日，脑子动得慢的人，最好别去这类地方。

厕所要讲设计感，还要讲情境，一般来说，把厕所弄得很像样的地方，都有品味。我和朋友们去某些餐馆吃饭聚会，会专门提醒别人去参观和使用该地方的厕所。这是一种福利，特别有型的厕所，里边会搁一些让人意外的东西，一个佛像啦，一条喂猪的食槽啦。我建议放落差更大的物件，比如搭些葡萄架或种些龙眼荔枝之类的果树，一边蹲坑一边从树上摘些果子吃，岂不美妙？

日本有个作家叫做永井荷风，原谅我老提日本，实在觉得日本这个国家的文化，跟本话题比较贴近。永井荷风写过一个小文章，令我记忆深刻，说的是日本传统风范的厕所，偏隅于院落的一角，不单设计风格非常雅致幽静，厕所内还总放着每日新鲜采摘的松叶，这样小便落在上面，热气盈溢，小水花在松叶间轻盈弹跳。永井君没有交代要是上大号，松叶的美妙禅意如何被那泡黄兮兮的东西侵犯。当时读到这段儿，只觉得意动神摇，隐隐有了尿意。

日本人很会做厕所文章，上面只是一个小例子。厕所还诞生文学，或者座右铭。我在厦门一家叫做黑糖的咖啡馆的厕所里，见到过一幅厕所座右铭最为风趣，上面说：“经过一番努力，终于除却此心头大患。”下题注是黄花岗烈士铭文，云云。其实，在厕所里头大患的东西不会堆在心头，聚集在心头就糟糕了，万一人们不开心，觉得胸口堵得慌，就会怪罪消化系统。

老外来中国，往往批评甚至尖声指责中国的乡间公厕很不卫生，很多洋人都说一进入乡间公厕就快晕过去了，满眼都是秽物不提，还有很多蛆爬行在地上。热爱动物和环保的他们，不觉得这是人与动物的和谐共处了，还捏着这些个，作为中国文明发展程度远远落后的铁证。但是他们还有一个爱好，有些乡间的厕所虽然也不文明，却可以作为文化遗产考察，还可以拍纪录片，供社会学家写酸文假醋的论文。

比如说，如果去往浙东，比如宁波周边一些乡镇，当地保持了很妙的半开放式公厕，跟西式厨房格局类似。上厕所的人，坐在一列高高的木头沿儿上，男男女女一概如此，向着大路，大家一边便便，一边还互相聊天，或者跟路过的熟人打招呼：“吃过了没有啊？买菜去啊？今天天气不错噢。”记得当时夜黑风高，我憋了一整天，偷偷跑去上厕所，不料哆哆嗦嗦解下裤子，战战兢兢地把屁股悬在离木头沿儿约莫一厘米的地方，这个姿势很别扭，得踮起脚尖才行。那个木头沿儿很有些年头了，风吹日晒兼被几代人的屁股坐过，你想到某个清朝先人没准患有梅毒或者阴道炎，就会很焦虑。很焦虑，又无计可施，只能在屁股接触点上垫上草纸，这才安心了些。更不料，环顾侧面，影影绰绰中，不远处有烟头儿暗红的光忽明忽暗。我本能地喊道：“谁！？”

对方吐出烟圈儿，用浓重的浙江口音在黑暗中回答：“什么谁不谁，说出来你也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