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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专栏 | 刘镇伟的《大话西游》:后现代的歪打正着(王樽)①

香港导演刘镇伟
电影随笔作家王樽

【全文原载2009年第6期《收获》“一个人的电影”专栏】

【原题:刘镇伟:后现代的歪打正着】

1
找乐的“老顽童”


刘镇

很小的时候,看过捷克民族英雄、作家伏契克的一段话:“我们为了快乐而生,为了快乐而战斗,并将为了快乐而死。因此,永远不要让悲哀同我们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在“文革”后期衣食堪忧的灰暗童年,这种追求快乐的人生观便如刀砍斧凿般镂刻在心。那时,连同这段名言一起记住的还有伏契克的书名——《绞刑架下的报告》。一个人在死神的绞索中,居然吟咏出如此快乐的宣言,确实让人肃然起敬。

二十多年后,我在海口一家街边投影厅,看了一部堪称娱乐至上的电影《东成西就》。那天夜里,局促的投影厅挤满了观众,有座位的坐着,没座位的站着,男男女女,摩肩接踵,烟气呛人。尘垢、汗酸、狐臭、廉价香水味杂糅。这些因生活重压有些麻木疲惫的脸,裸露着单纯而放松的笑容。好像从第一个镜头开始,及至电影结束,爆笑声此起彼伏没有消停。这次观影经验,让我切身体会到什么叫苦中作乐,什么叫纵情狂欢。


在多次接受访问时,导演刘镇伟都明确表示,《东成西就》是他拍摄最痛苦、最不喜欢的电影——仿佛始终有人拿着鞭子抽他,没有剧本匆匆上马,疲于奔命日夜赶工,演员混杂勾心斗角,以及因仓促无法避免的粗制滥造,这一切,让这部电影的制作成了他的一场噩梦。尽管如此,这部汇聚了华语圈众多大牌明星的喜剧还是创造了不可复制的奇观,张国荣、梁家辉、梁朝伟、张学友、钟镇涛、张曼玉、刘嘉玲、王祖贤等一众巨星,放下身段,近乎变态地恣意癫狂、搞怪、逗笑,此前没有,此后难再。

几年前,我在深圳,通过影碟,看了刘镇伟悲喜剧风格的“大话西游”系列电影——《西游记第一百零一回之月光宝盒》、《西游记大结局之仙履奇缘》,体验到快乐的另一种形态。

在《仙履奇缘》尾声中,群魔垂涎的唐三藏被绑缚到了“绞刑架”上,即将舍身饲妖、命悬一线的唐师父却仍不忘语重心长、诲人不倦,他本无快乐的诉求,以为教化,即可使天下苍生脱离苦海,奔向终极乐土。结果,身边的两个监斩小妖因不堪忍受其喋喋不休的“说教”,先后自尽。真的是除魔不用利器,只需三寸不烂之舌便退敌于身边。在“一点正经没有”的“无厘头”下,该片让人摘下面具,笑叹自己,也笑叹天下一切可笑可叹的人与事。同时,也让我们领略了唐僧式“绞刑架下”的另类“报告”——它给妖孽带来的是烦躁、痛苦乃至崩溃,给观众带来的则是每每想起便忍俊不禁的开怀。

在《香港电影的秘密》一书中,美国学者大卫·波德威尔开篇引述了《纽约时报》影评人对香港功夫片的抱怨:“尽皆过火,尽是癫狂。”在随后的分析里,波德威尔认为,当年这两句不屑和辱骂,成了今天香港电影荣誉的标记。那些张狂娱人的作品,其实也包含着独有的创意与匠心。优秀的香港电影,不仅是娱乐大众的商品,同时也满载着可喜的技巧。在“尽皆过火,尽是癫狂”的香港电影中,刘镇伟无疑是典型代表之一,从早期“装神弄鬼”的“猛鬼”系列,到黑帮传奇的“赌霸”系列,再到“无限复活”式的“时空穿梭”系列,当然,还有为其赢得“后现代”、“无厘头”、“一代宗师”江湖地位的“大话西游”系列。没有学过电影的刘镇伟,却以技术全面、快速多产、谐谑癫狂,成为香港商业类型片的风云人物。

2009728日下午,我在广州海珠区的电影片场,见到正在拍摄新片《越光宝盒》的刘镇伟导演,他依然是《大话西游》中“菩提老祖”的样貌,脚蹬软底鞋,身着休闲T恤,一双自来笑的眼睛,光光的大圆脑袋,似有些佛相。在随处可见“神话”道具的现场,他与所有来访者一见如故,幽默调侃,谈笑风生。借着片场照明灯,我给他拍了十几张照片,后来发现每张都是喜眉笑眼,像个活菩萨。人说,相由心生,这个被香港影坛称为八大“恶人”之一的“神经刀”,真的在时间流转中“修炼”得慈眉善目了!

黄昏时分,我希望找个较安静的屋子与他对话,他脚步轻盈地快速带我们来到摄影棚靠里的化妆间,我们围着茶几而坐,海阔天空,聊电影与人生,从他早期的弃商从影,到各时期名作的台前幕后,以及与影界名流的交往内幕,直到天黑作别。五十三岁的刘镇伟思维敏捷,表情丰富,操一口浓重的香港普通话,常常要夹杂英语和粤语来修正表达的意思,对普通话的辨别也常需重复才能听懂。谈话间,他坐的组合沙发几次从衔接处分开,他就漫不经心地一次次把要“逃离”的部分抻回来。我不禁想到《东成西就》里梁朝伟扮演的西毒行刺熟睡的北丐,因时光逆转,让匕首反复刺出又收回,有种机械的谐趣。

在香港电影的名利场,刘镇伟是个颇为低调的人。在他早期做电影时,甚至完全不参与宣传,试图全凭观众兴趣和口碑赢得票房。他往往集编、导、演、监制等多项重担于一身,在银幕上却难以看出,有时甚至连导演都署化名。只有熟悉他电影的人才知道,那些署着编剧技安、导演陈善之、刘镇纬等人的名字,是他化身的另一些符号。不论是拍电影还是做其他,刘镇伟说他只是为了寻求快乐,为了快乐,那些熙熙攘攘的名来利往都可以看轻。他通过电影寻欢作乐,并进而给观众带来欢笑。身体力行地实践着伏契克的名言——永远不要让悲哀与自己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自称“老顽童”的刘镇伟,仍葆有着顽童的无拘、调皮和好玩。他沉迷《西游记》,并用笔和摄影机延续着那些人神难辨的天马行空。五十多年来,他反复读《西游记》,且常常有新的领悟。最近读时,他发现,“孙悟空是个女人,如果不是女人也肯定是同性恋。”其依据是:在这个世界,如果不是女人,谁会陪一个男人千辛万苦去做取经这样枯燥的工作。他坦承,中国的四大古典名著,有三部他都反复看过,只有《红楼梦》没看完,也许是心智还不够成人,看了多次,就是看不懂,当然也就看不完。他把《红楼梦》当作一本时尚杂志,“当时的很多生活,从习俗到用品都写得很清楚,真的就是本杂志。”说到当下他最喜欢的小说,他选择了村上春树的《遇上百分百的女孩》和《海边的卡夫卡》,与他的个性和电影似乎都不搭界,他说:“因为我是精神分裂的嘛!”

刘镇伟觉得自己就像《铁皮鼓》里的侏儒奥斯卡,戏耍,叛逆,拒绝长大。平时看电视,把科比·布莱恩、刘翔都看成自己的大哥哥。即使现在,他也常常与十三岁的女儿在家中捉迷藏,一起扮鬼惊吓妻子,有一次还把岳母吓得心脏病差点爆发。他说他不是“天真”,是“恶搞”。我问他的心理年龄,他只说自己的实际岁数,不对心理作出判断。但他笑言,自己始终停留在婴儿期,其特征是:“至今还是睡眠很多,喜欢喝奶。”


《大话西游》剧

2
想拍不一样的电影

王樽:好像是个规律,很多高产导演都不是电影科班出身。还有个规律,比较多数的导演都是学美术或设计的,这些专业似乎更容易进入电影。这两点你都在其中,不同的是,你从一开始参加工作,到中间几次大的工作职能都与财务有关,和电影创作完全不搭界。是怎样的因缘际会让你进入了电影圈?

刘镇伟:我十六岁就到英国读书,学的是美术印刷设计。第一份工作是在广告公司,做了大概三年,我突然发现自己不太喜欢美术工作。当时我为什么去了财务公司,想想其实也不是很清楚。那是1970年代,香港的经济开始起飞。年轻人心高气盛,二十来岁,觉得好像做企业家很不错,乱来一通,就到了财务公司、银行里面做。当时有几个选择,我有个朋友在菲律宾最大的财务公司,叫我去这个公司,就选择了这个,在菲律宾和香港两地跑。对我人生起步最大影响,还是我曾在英国读书,那时同时能讲英语和粤语的人不是很多,我就变成在公司里面一个沟通语言的桥梁。在菲律宾工作了三年多,这个时候,公司有个计划是制作电影,就在香港成立了一个做电影的“世纪”公司。不知道为什么,就选择了我,派我回到香港,也是做财务、行政,不是做创作。这就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的电影工作。

王樽:第一次做电影是身不由己地被动接受?

刘镇伟:完全是被动的,对电影一窍不通。之前对电影的认识,也只是一般观众而已。但我从小就很喜欢看电影。只是看,也没有意识去学习和研究,纯属一个观众。

香港长洲岛

王樽:你最早的电影记忆是在哪里?

刘镇伟:我是在香港的一个渔村里长大,小时候就住在长洲一个很小的海岛,离香港有十海里。当时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收音机,很少娱乐项目,但是岛上有两间很破的剧院,一家叫金龙戏院,还有一家叫长洲戏院。王家卫拍《阿飞正传》的时候,他就叫我带他去金龙戏院,他很喜欢,但因为别的原因没有拍成。那个戏院就是我最早的电影记忆,我童年时花了很多很多时间在里面,差不多一个星期去五六次,我妈妈每天都带我去看戏。

王樽:你的父母也都喜欢电影么?

刘镇伟:我爸爸不喜欢,我妈妈很喜欢。我不记得我爸爸带我去过,带我去看电影的永远是妈妈。最早看电影大概也就是两三岁,它们对我的影响很大、很大。因为它给我增加了很多回忆,很多的快乐,我看了太多,大概有几百部,潜移默化,对我认识生活有很大的启蒙作用。

王樽:给你印象最深刻的,或者说,对你日后从事创作有影响的电影还记得吗?

刘镇伟:记得。影响了我从喜剧走向悲喜剧的。那个时候,我已离开了童年的小岛。大约是十八岁吧,那年我去看了查理·卓别林的黑白电影《城市之光》。我之前就看过卓别林的很多喜剧,很搞笑,很喜欢。然后,有一天我就去看了《城市之光》,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哭着出来,就是很难受,我是来看一个喜剧的,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我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看喜剧看哭了,后来,我发现它影响了我以后的创作。一直到我当导演了,我一直在拍喜剧。我知道,如果我的第一部电影选择拍一部悲喜剧,肯定是没人投钱给我机会。在香港,喜剧就是喜剧,悲剧就是悲剧,不能变成悲喜剧。然而,我一直在等,等我在电影圈做到了一定的地位,没有人再可以阻止我做自己喜欢做的,我肯定会拍摄悲喜剧电影。很多年后,刚好那个时候,有一个人来找我,他就是周星驰,他想让我帮他拍一部电影。我说,如果你来找我,那我就要你拍爱情悲喜剧。他很吃惊,有些犹豫。后来,还是被我说服,拍摄完成了《大话西游》。

王樽:其实,最高境界的艺术都是具有双面性。最好的喜剧和最好的悲剧,都是喜中有悲和悲中有喜。你一直跃跃欲试要拍悲喜剧,也与你的戏剧观念有关吗?

刘镇伟:我倒不是非要追求最高的艺术境界。我是想,你让我拍片,我就想做个不一样的。悲剧、喜剧都有人拍了,但没有人做悲喜剧。我觉得,很多人不敢做这个事情,并不是它不一定好。我常常说,刘镇伟从来不是想做伟大的人,我只是不想做那些全部算计好的事情,我希望做别人没做的。我不像我的好朋友王家卫,王家卫是个非常懂得计算的人,他会把一切都计算好了才会去做,是个很好的生意人,他的电影其实都是另类的商业电影。我虽然做过财务、银行工作,但并不是一个好的生意人,要是的话,以前的公司也不会垮掉。我做事不会全部计算好,我只计算个七八成,剩下两三成我就不计算了,剩下的交给老天。人总不能什么都算清楚嘛,你不是上帝啊,剩下的命运还是让上帝去决定吧。(笑)

王樽:香港没有悲喜剧传统,最成气候的是武侠、黑帮和闹剧。我看你的电影,大多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在拍,真的就像摸着石头过河。评论也往往形成两极,说好的真好,说烂的真烂。

刘镇伟:我拍电影确实是凭感觉,这样才能享受拍电影的过程。就像当年拍《天下无双》一样,它开始的结局不是现在这样,已经拍了大半部分,但我感觉有个人物关系不够好,就决定整个改掉。编剧就拿着剧本看着我说,这是贺岁电影啊!然后,我就说,不要怕,现在的贺岁电影好的不多。我说,内陆观众接受能力很强,他们可能会喜欢的。从《天下无双》开始,打破了香港的电影传统。香港电影的传统是,贺岁电影不能悲剧收场。结果《天下无双》之后,《伤城》、《门徒》,还有很多贺岁电影都有了悲剧收场。但是,他们的电影结束后,很多人叫好,我的电影结束后,很多人骂我。(摇头苦笑)像我最新的《机器侠》,肯定也是给人家骂。但是没有问题,我跟他们说,你们不敢做这个,我在做,总要有一个人往前走。不能让别人不停地走,把我们越抛越远。五年前,我见到一个人叫刘翔,他拿了金牌,可是在他之前,还有很多人付出了心血、时间和金钱,有许多无名英雄无人过问。我就甘当这样的无名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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