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4月，刘小枫在基斯洛夫斯基离开后两天才得知其逝讯，他的感觉是“第一次对一位同时代思想家的去世感到悲伤”。对于好多热爱今 敏的人来说。五年前今 敏的去世，带给热爱他的影迷同样程度的悲伤。在他之前或之后，没有第二位导演能将动漫提升到艺术、想象与社会议题这如此完美结合的高度。
今天活字所推送的短文，写在今 敏逝世后的第三日，作者写到对今 敏作品的印象“他的动画片，最真切地传达了只属于梦境的奇异、突兀和破碎感，以及那种无所不能的美妙和残忍。”这位造梦大师走了，也带走了我们的梦境。
8月25日上午，正按照老习惯一边吃早午饭一边看《名侦探柯南》，忽然接到一则短信：今 敏去世了。
不会吧。他还很年轻呢。总有一天，他会突破日本动画宫崎骏、押井守、大友克洋“三巨头”的格局，把三国鼎立变成四通八达。中元节刚过，不要造这种谣啊。
然而消息竟慢慢被证实了。
twitter讣报截图
这是骤然降临的死亡。无论什么样的震惊和惋惜，也不能惊醒那最深沉的梦了。
今 敏走了，就像他的镜头剪辑一般迅速、坚决、出人意料。然后他的遗书在网上公布了，他记录了自己最后时光的点点滴滴，字里行间，是平静和感恩。今年5月，癌细胞转移，他被判了死刑。他拒绝化疗，坚持在家中死去。他说：“想要相信与世间普遍观念略略不同的世界观活下去。感觉拒绝‘普通’这点，倒还挺有我的风格的。反正多数派当中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感谢网友的译文）
今 敏的影片，也不是多数派，可能连少数派都算不上——他独一无二。他没有在奥斯卡捧过小金人在柏林猎过熊，票房也不曾大卖。但是他的存在，宣告着动画片的无限可能，无论是技法、视觉，还是探索人类心灵的能力。
几年前偶然遇到今 敏的作品，催生了我“反人类”的想法——就是我觉得动画电影完全可以超越真人电影，跳得更高。另外还冒出了一个自己也知道不应该的无聊念头：有点看轻甜美的、老少通吃的宫崎骏大叔了。
电影是综合艺术，不过从表演摄影到服化道都各有所本，唯独剪辑，是电影独有的艺术，是电影的生命线，所以导演死命也要得到剪辑权。今 敏是剪辑之神（当然这尊神不只他一个）。他最有代表性的影片，那种奇幻锐利剪辑风格无处不在，和他丰盈细腻得要溢出来的画面、穿梭于梦境与现实的黑色故事、饱满而富有张力的分镜头语言相得益彰。他是天才的造梦者。他的动画片，最真切地传达了只属于梦境的奇异、突兀和破碎感，以及那种无所不能的美妙和残忍。
今 敏的《完美之蓝》、《千年女优》、《东京教父》、《妄想代理人》、《盗梦侦探》，每一部都可以长篇大论吧。想避重就轻地回顾一部不挂在他名下的作品——大友克洋的《回忆》三部曲之一：《磁性玫瑰》（magnetic rose）。
初看的时候我很惊讶，这是大友克洋的风格吗？为什么从画面到故事，和他从前的作品、和三部曲的后两部如此不同？等到片尾字幕出现，我看到了今 敏的名字，他担任脚本和美术设定。显然，《磁性玫瑰》深深地烙印了金敏的色彩，是《回忆》三部曲中最夺人心魄的。什么样的才华，能如此不露痕迹地把福克纳的著名短篇《献给艾米莉的一朵玫瑰》化为科幻作品，搬到浩渺的太空中呢？甚至多少还能从中寻觅到传奇女高音卡拉斯的人生悲剧。难以磨灭的记忆和欲望，超越了短暂的肉体，化身为重重叠叠、万花筒般的梦幻，最终建立了一座庄严而诡异的纪念碑——宇宙中一朵盛放的玫瑰。那时，今 敏不过29岁，已经把悬疑的故事、分裂的人性、惊悚的情境掌控得非常纯熟。他用最绚烂的色彩，描绘了梦境深处才有的黑。
今 敏走了。在将要或已经攀上巅峰的时刻离去，他永远不用面对创作力必然衰退的暮年。在他留下的剃刀一样锋利，舞会一般华美的梦境中，他永远年轻，就像《磁性玫瑰》中那个女高音，吸引着后来者难以自制地向他的幻梦中坠落。
今 敏是本名。据说是“见机而敏行”的意思。这个名字中文读起来很顺口，可是在日文中大约不常见。他生前颇为同胞经常读错、写错自己的名字而苦恼，并且希望写这个名字的时候，能在两个汉字之间加一个“全角或者是半角的空格”。那么至少在这纪念的时刻，我们务必实现他小小的愿望吧。
今 敏走的时候，带走了什么样的梦？如果真像是枝裕和的影片《下一站，天国》描绘的那样，人间与天国有一个拍摄电影的中转站，那么，希望今 敏拍下他的梦，或者留在那里继续做电影吧——或许有一天，我们也能进入他的梦和他的电影，让那个平淡、温馨的中转站高速旋转。
2010-8-25晚
摘自《散场了》，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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