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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楼】傅增湘藏园:最高品级的藏书雅集
韦力 芷蘭齋


这就是石老娘胡同今日的名称


我特别向往古人的藏书雅集,最有名的故事就是翁方纲所办的祭书会,他因为得到了《施顾注苏诗》,每到东坡生日都请一些文人雅士聚在一起举办雅集。那部宋版《施顾注苏诗》,因为我也得到了其中的一册,故而延续翁方纲的这个雅集,也就有了大大的由头。我知道古人搞雅集,除了欣赏珍本古玩,最重要的一项活动则是要题诗、唱和、打诗钟,这本是古人的一种文字游戏,但在今天却是很难做到的一个步骤。去年,我见到了北大的潘建国教授,潘先生是常熟人,他来自藏书之乡,同时又有藏书雅好,很自然地也就跟他成了好朋友,他听到了我的雅集设想,大为兴奋,主动说由他在北大提供活动场地。我告诉他,自己也有这个冲动,但发愁于这个活动如何举办,因为我也不了解古人举办藏书雅集有哪些具体的活动步骤,但每集的吟诗作赋必不能少,就我今天的这帮书友,包括我在内,别说吟诗作赋,就是说能写出笔漂亮的毛笔字都是难点,我总不能请来一大帮朋友,聚在一起吃喝胡侃一番,然后做鸟兽散,我觉得这是对藏书雅集的亵渎。潘先生想了想,觉得我所说也有几分道理,于是,举办雅集的这个美好愿景也就暂时停留在想想的阶段。



这个介绍牌中详细讲解了胡同名称的变迁,

同时也提到了“著名藏书家傅增湘先生旧居”就在此胡同内。


沈乃文先生近两年主编《版本目录学研究》,此学刊编的很有品味,其中的第二辑中,有一个版块是纪念傅增湘先生逝世六十周年,这一组文章有多位大家的纪念文字,其中有一篇是日本学者稻畑耕一郎所写,题目是《傅增湘与蓬山话旧》,文中所写就是关于傅增湘当年举办的十二场藏书雅集。这一段,我正在琢磨雅集之事,看到这样的文章,当然大感兴趣,以前没有注意过藏园老人竟然举办过这么多雅集,读来让我特别的神往。去年,北大图书馆买到了日本大仓文库的那批珍藏,馆方特地召开了交接仪式和纪念会,我在会上见到了傅熹年先生,傅先生是当今文物鉴定界的权威,而他又是傅增湘先生的孙子,我向他请教了傅增湘藏书后来的一些情况,同时也聊到了傅增湘先生所办的蓬山话旧的雅集。聊天中,我随口请问到当年傅增湘办这个雅集为什么要起这样一个名称,傅熹年先生说:“参加雅集的人,要求必须是翰林。”是翰林跟这个名字有什么关系?我没好意思接着问他这些幼稚的问题。



藏园大门



大门的今日情形


回来之后,马上再翻看稻畑耕一郎的那篇文章,才发现,其实文章中已经对这个名称做了必要的解释,因为我读这篇文章的时候只关注了一些细节,而忽略掉了那些解释,其实自己这么说也不过是借口,说到底,还是读书不认真。这篇文章中有这样一段话:“‘蓬山话旧’究竟是怎样的集会呢?‘蓬山’一词的第一定义是指蓬莱山,比喻超越世俗的人间仙境,东汉则专指收藏宫中秘笈的‘东观’。唐代以后,则多以蓬山作为‘翰林院’的雅称。傅增湘曾出任翰林院,因此,以蓬山作为由他主持的集会名称,可说是实至名归。提出这个想法的,是与会者中最年长的陈宝琛。”



院子里盖成了这个形象


原来提出这个建议的人竟然是福州的藏书家陈宝琛,他这个提议绝对是高大上,因为他要求参加的会员必须是进士出身,单纯是进士还不行,还必须曾经在翰林院任过职。这等高规格的要求,天下才能找到几人?其实,今天也有高规格的收藏雅集,那就是台湾的“清玩雅集”。这个雅集的成员都是台湾、香港各界的极成功人士,我在这里加个“极”字,是因为他的成员都是各行各业的领军性人物。即便如此,也不是可以随便入会,而是每增加一名会员,必须要全体会员同意方可。这个难度若跟傅增湘所办的蓬山话旧PK一下,不知道哪个难度更大,但傅增湘还是办起来了。



另一进院门


第一次雅集举行于1931年的农历七月十八日,这次来了42人,年纪最大的就是陈宝琛,他当时已经84岁了,他们的具体做法就是让最年长的陈宝琛先作一首诗,其他的参会人员都跟着次韵附和。我就是看到了这几句话,才让自己想办雅集的兴头迅速凉了下来。他们唱和完这些诗,然后去印成一本书,名字就叫《蓬山话旧集》。自此之后,几乎每年办一届,期间也有特殊原因停过几年。到1946年,举办到了第十二集之后就停止了。但不管怎样,他们这个雅集一直是坚持翰林出身,这等高规格还能坚持办这么多年,据我所知道者,就是傅增湘所举办的这个蓬山话旧。所以说,我把蓬山话旧称为最高级别的藏书雅集,事实证明,我的所说绝不言过其实。



正房可能是当年的旧居之一


因为蓬山话旧的举行地点每次都在傅增湘北京的宅第,当年的旧地名叫作“石老娘胡同”,现在则称之为“西四北五条七号院”。傅增湘是民国间数一数二的大藏书家,在京城访藏书楼,他的故居当然是我必访之点,趁着某天风和日丽,我开车前往西四,把车停下之后,开始徒步寻找。



老门窗上的雕花应当是当年故物


西四这一带是北京的老城区,窄窄的胡同纵横交错,行车很困难,于是,我虽然有这种心理预期,但行走在期间,才知道刚才的决定是何等的正确,虽然开车多年,亦很少走这么长的路,在明晃晃的太阳照耀之下,还是喜欢车里的阴凉,宽宽窄窄的胡同之内,几乎没有一棵遮阳的树。时间已近中午,柏油路上的热蒸汽熏得我有些昏昏欲睡,真盼望能像骆驼祥子那样赶上一场暴风雨。



老屋檐下的简易房


西四北五条胡同在元代时属鸣玉坊,明代时称“石老娘胡同”,相传是有一位姓石的接生婆居住此巷,这个雅称一直延用到了一九六五年,此之后才改为今名。胡同口挂着一块介绍牌,说石老娘胡同长478米,宽5米,仍保存着元代胡同的旧制,这太过难得。沿着长长的胡同一路向内走,因为是从西向东倒着进来的,从起口的40多号一路数着号牌向前走,终于看到七号院,门口却挂着“北京杨氏修脚门诊”的牌匾,再细看,此牌匾原来属于旁边开出的门脸——甲七号,而真七号门楣外观保持完整,从油漆到色泽看,是近两年进行过维修。



藏园当年的石榴树


在门口站了两分钟,没有遇到院中的人出入,于是轻步地走入院内,眼前的情形,看上去却是一副破败不堪的景象,已然变成了几十户人家的大杂院。当年傅增湘在此居住之时,于这个院落里搞过多次聚会,我在一本民国的杂志上看到过这个院子当年的照片,院内的假山和亭台楼阁很是精致,而今则完全看不到当年的痕迹,只有进门影壁上的砖雕还隐约展示着当年的精致。整个大院有三进院落,在第一进院落中,有一棵粗壮的石榴树,至今仍然枝叶茂盛,我猜想这应当是傅氏园中的故物。



门口的影壁墙今天已经改造成了这个模样


两年前,我在沈乃文先生主编的《版本目录学研究》杂志中,看到了一组纪念傅增湘的文章,这些文章中,其中配有多幅当年藏园的老照片,而今,那些照片中美丽的景色在这里一点痕迹都看不到,这又让我产生了无谓的感伤。伦明在《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中写了一首七律,以此来歌咏傅增湘,这首七律的最后一句是:“书魂永不散藏园。”这句话用官方语来说,叫道出了人民心声,人民都包括哪些人,我不了解,但我至少可以把“人民”二字换成“我”。



当年藏园的照片,摘自《版本目录学研究》



藏园景色之二,摘自《版本目录学研究》



藏园旧照片,摘自《版本目录学研究》


傅增湘是在1918年花了一万一千块大洋买下了这个宅院,其实当时是三个院落,傅增湘将其买下后连通在了一起,傅增湘孙子之一的傅延年曾说,当年这院子里的太湖石都是他爷爷从南方运过来的,后来北京建中山公园,把他家院里的名花和这些太湖石都移走了。当年的藏园兴旺之时,除了自家人以及前来的亲戚,仅家中的工作人员就有五十多位,这些人包括看门的、打更的、养鱼的,以及厨师、保姆、佣人、花匠等等,而这些人都生活在藏园之内,由此可以想象,当年的藏园是何等的宽敞,这些人的吃用全部都是由傅增湘一个人负担,每年的花费在一万到一万五千块大洋,这个数字在当年听起来很吓人。



藏园雅集合影照片,摘自《版本目录学研究》



蓬山话旧合影,摘自《版本目录学研究》


傅增湘喜欢上藏书,也是很偶然的事儿。1911年,他作为南北和义乌的参议来到了上海,在此期间,偶然买到了汪启淑进呈给四库的一部宋版书,书名是《新刊诸儒批点古文集成》。他把这部书买了下来,据说花了“百金”,百金是多大个数额,我不了解,他为什么买这部宋版书,我也没查到原因,但这部书对他很重要,因为这是他开始藏书生涯的第一步,就因为这部书,中国诞生了一位伟大的藏书家。



傅增湘像和书法


自此之后,傅增湘的后半生都在跟藏书打交道,几十年间,他买到了大量的珍本、善本,其中,宋刻本他就收到了180多种。这个数量自清代以来的藏书家,很少有达到这个水准者,估计就是四大藏书楼与李盛铎能跟他媲美,其实四大藏书楼中也有超不过傅增湘者。



傅增湘题记


傅增湘不仅是藏书,他还对古书进行校勘,余嘉锡《藏园群书题记续集序》说:“江安傅先生挂冠以后,定居北平,闭户不交人事,所居有山石花木之胜,取东坡‘万人如海一身藏’之句,颜之曰:藏园。聚书数万卷,多宋元秘本及名钞、精椠,闻人有异书,必从之假读,求之末得,得之未读,皇皇然如饥渴之于饮食。暇时辄取新旧刻本,躬自校雠、丹黄不去手,矻矻穷日夜不休。所校都一万数千余卷。”余嘉锡所说的“一万数千余卷”,后来按照傅熹年先生统计,具体数字是一万六千余卷,民国以来还真没有人能超过这么大校书数量。



傅增湘手书签条



傅增湘手书对联


傅增湘买过最贵的一部书,可能就是宋绍兴十五至二十年临安府所刻的《周易正义》,这部书买于民国二十三年,当时他花了一万块大洋,对于这个豪举,傅增湘也很得意,他认为,这已超过了明代王世贞用一个庄园换一部《汉书》的故事。后来,傅增湘将此书在日本影印了一百部,这个影印本当年价钱也很贵,至今我手里有两部《周易正义》的影印本,这也算我跟藏园老人的一点因缘。



傅增湘请张元济仅印一部的公文册子纸本


还有一个因缘,当年张元济在上海影印出版《四部丛刊》和《百衲本二十四史》,傅增湘也提供了不少的底本,当时他买到了一批高丽公文册子纸,他把这些纸寄给了张元济,请他帮着影印一些稀见本,但每种书只印一部。这真是刻意地制造珍稀品种,以这个数量做出的书,每一部都是孤本。他当年跟张元济的通信,后来影印出版了,书中多处记载了傅增湘给张元济写信提到影印书之事,他跟张元济说,这种纸买来时很贵,要节省着用,并且将如何裁剪省纸都要画出示意图。由此可见,傅增湘对于制作这种书同样也是很用心,我在二十年前读到他们的通信之后,就对这每样一部的书极为神往,好在天遂人愿,这二十年来,我陆续买到了这种公文册子纸所印的孤本十余部,但是他当年究竟印了多少种,我却从未见到过相关准确数字,只能靠自己一部部地收下来,希望我延续自己以往的运气,让我能再多得几部这样的孤本。



傅增湘影元印本《困学纪闻》



傅增湘撰《双鉴楼善本书目》


傅增湘虽然可以用一个庄园的钱来买一部书,但他也有手头紧的时候。某天,他接到了宝熙的电话,说有人让他代卖几部宋版书,傅增湘一听书名,知道这些书稀见,连夜就赶到了宝熙家,他看到宋版孤本让他高兴不已,然而一听价钱,却又让他摇了头。回来后,他在日记中写到了自己难受的心情,他说,因为正赶上年末,手头紧,无力拿下这些宋版书,只能望书兴叹而已。而他看到的其中一部宋版书,在六十多年之后竟然到了我的手里,哈哈,我竟然买到了傅增湘当年没能拿下的书,这也算我的小得意之一。



傅增湘印公文册子纸本《毛诗》


当然,我心里也清楚,自己的这点儿小本事,跟傅增湘比起来有别天壤,能够幸运地得到一部他当年买不动的书,这也不过是运气使然,我也就是赶上了他年末手头紧的时候,这等于隔空乘人之危,我得到这部书中间还有许多曲折的故事,今后再慢慢向大家汇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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