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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首批文学博士陈平原:北大人的特征是不合群

撰文:陈平原(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编辑:汪吕杰

编者按:在中国现代教育史上,北京大学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所谓的“北大精神”也一直被众人讨论。但在北大陈平原教授看来,许多人对北大存在着误解,北大人其实并没有很强的集体意识,相反,北大人更多的特征是不合群,这一点在“老北大”体现得尤为明显;那个时候北大所呈现的自由与独立更令人向往。本文节选自《老北大的故事》,由北京大学出版社授权转载。


《老北大的故事》

陈平原 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5年10月版

精彩片段

开口闭口“我们北大”,而且擅长“闹学潮”,人们往往因此而推断,北大人有很强烈的“集体意识”。此说大谬不然。除了重大历史关头,可能有过“万众一心”的绝佳表现,平日里,北大人恰好以“不合群”为主要特征。



更看重“独立”与“自由”


1925 年,鲁迅应北大学生会的紧急征召,撰《我观北大》,对于被指认为“北大派”不以为然,可也不以为忤: “北大派么?就是北大派!怎么样呢?”可惜北大本无派, 有的只是“常与黑暗势力抗争”的“校格”与“精神”。




自从新文化运动名扬四海,世人多以“民主”与“科学”嘉许北大。可在我看来,在日常生活中,绝大部分的北大人,更看重的是“独立”与“自由”。因此,可以这么说, 这个世界上,只有“北大精神”,没有“北大派”。前者作为公共的思想资源,为每一个北大人所选择或拥有;后者的排斥异己、拉帮结派,与老校长蔡元培所标榜的“兼容并包”原则相违背,故“不得人心”。


北大虽无派,却并非一盘散沙,要不怎么闹得起学潮; 不强调“集体”与“统一”,只是为了突出自我思考与选择的权利。这么一种“校格”,并非有人提倡,而是自然而然地形成,而且代代相传,几乎牢不可破。在许多人眼中,校方管理混乱,教授我行我素,学生自由散漫,作为一所现代大学,北大实在缺乏必要的规章与纪律。时人多以北大与清华作比较,后者的整齐划一、井井有条,恰好与前者的长短随意、不衫不履,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有趣的是,每到这个时候,北大人总要竭力为其不可救药的自由散漫辩护。从1940 年代谢兴尧攻击蒋梦麟校长之以“整齐划一”的清华精神改造北大(《红楼一角之二》),到1980 年代张中行盛赞北大“来者不拒、去者不追” 的课堂教学惯例(《红楼点滴》),都是强调学生有独立判断及自我设计的能力。用张氏的话来说,别看北大人表面上吊儿郎当,“并没有很多混混过去的自由,因为有无形又不成文的大法管辖着,这就是学术空气”。“空气”的感染,是否真的比“制度”的约束更有效,实在不好说,关键在于你想培养什么样的人才。


在北大混文凭很容易


1944 年,朱海涛在《东方杂志》上发表了一则谈论北大人的妙文,题为《“凶”“松”“空”三部曲》。单看题目,你就能大概猜到其立意。考进北大很难,在北大混文凭则很容易。这似乎是相当严厉的批评,没想到作者笔锋一转,大谈“北大之‘松’却成为了一种预防疾病的抗毒素,甚至对于许多人更是一种发挥天才的好机会”。“抗毒素”云云,实在有点勉强;至于“发挥天才”,则不无道理, 尤其是当世人习惯于把清华与北大作为两种教育思想的代表时,更是如此:


“北大和清华是正相反的。清华门门功课都要不错, 个个学生都在水平线上,你不行的非拉上来不可,你太好的也得扯你下来。北大则山高水低,听凭发展。每年的留学生考试,五花八门的十来样科目,北大向例考不过清华。但北大出的特殊人物,其多而且怪,也常是任何其他学校所赶不上的。”清华原先是作为留美预备学校而设立的,其教育思想明显打上美国的烙印。京师大学堂创办之初,模仿的是日本学制;蔡元培掌校,带进来了德国的大学理念。




可我依稀感觉到,更适合于作为比较的,是英国的牛津大学。北大人喜欢谈牛津,不见得真的对英国大学制度有多少了解,而是不喜欢正行时的美国式标准化教学。有两位曾在北大任教的作家徐志摩和林语堂,对宣传牛津精神起了很大作用。前者译出了幽默大家李格(Stephen Leacock)的《我所见的牛津》,后者则撰有《谈牛津》一文,进一步发挥其注重“熏陶”的教育思想:“学生们愿意躲懒的,尽管躲懒,也可毕业;愿意用功的人,也可以用功,有书可看,有学者可与朝夕磋磨,有他们所私淑的导师每星期一次向他吸烟谈学这便是牛津的大学教育。”除了点起烟斗熏陶天才一说,有些故作幽默外,林氏笔下的牛津,活脱脱一个“老北大”。北大人何以对这种自由闲散的大学教育情有独钟,林语堂的解释颇为在理:除了不满“水木清华”为代表的美式教育,更因其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古代中国“书院中师生态度之闲雅,看书之自由”。清末民初,不少有识之士(如章太炎、蔡元培、梁启超、胡适之等)在积极引进西学的同时,希望借传统书院精神来补救新式教育的某些弊病。无论从历史渊源、办学方向,还是教授的知识背景、学生的来源出路,老北大都最有资格谈论此话题。


以培养谈吐风雅德学兼优的读书人为主要目标


强调自学,注重独立思考,以培养谈吐风雅德学兼优的读书人为主要目标,此种教育观念,必然与统一教学、统一考试的管理模式格格不入。倘若真的追求“不拘一格降人才”,那么老北大的“管理不严”与学生的“各行其事”, 自有其合理性。这一点,不妨以偷听生的理直气壮和宿舍里的纵横分割为例。


1921 年出版的《北大生活》,录有校方关于学籍的规定:旁听生必须交费,不得改为正科生,对内对外均应称“北京大学旁听生”。此规定几乎不起任何作用,因北大教授普遍不愿意、也不屑于在课堂上点名。对于有心人来说,与其“旁听”,不如“偷听”。偷听生的大量存在,而且昂首阔步,乃北大校园一大奇观。校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教授则希望多得人才。教室里,因正科生偷懒或自学空出来的位子,恰好由求知欲极强的偷听生来填补,岂不皆大欢喜?几乎所有回忆老北大教学特征的文章,都会提及声名显赫的“偷听生”,而且都取正面肯定的态度。


偷听生的不可轻视,或者说,默许偷听这一决策之英明,可举以下二例作证。金克木1933 年到沙滩北大法文组“无票乘车”,那时班上只有一个学生,“教课的很欢迎外来‘加塞儿’的”。金氏从此和外国文打交道,“可说是一辈子吃洋文饭”(《末班车》)。小说家许钦文资格更老, 1920 年代初就在北大偷听。几十年后,许氏写下这么一段饱含深情的回忆:


“我在困惫中颠颠倒倒地离开家乡,东漂西泊地到了北京,在沙滩,可受到了无限的温暖。北京冬季,吹来的风是寒冷的,衣服不够的我在沙滩大楼,却只觉得是暖烘烘的。”(《忆沙滩》)


偷听生对于老北大的感激之情,很可能远在正科生之上。尽管历年北大纪念册上,没有他们的名字,但他们在传播北大精神、扩展红楼声誉方面,起了很大作用。


提及北大人的独立性,最为形象的说明,莫过于学生宿舍的布置。田炯锦称北大“同一宿舍同一排房间住的人,终年少有往来,且相遇时亦少彼此招呼”(《北大六年琐忆》)。如此叙述,还不够生动。千家驹的描写稍为详细些:“西斋有些房间,开前后门,用书架和帐子把一间房隔而为二,各人走各人的门。同房之间,说话之声相闻, 老死不相往来者有之。”(《我在北大》)但最具戏剧性的, 还属朱海涛的《北大与北大人·住》。小房间里,“白被单中悬,隔成两个转不过身来的狭窄长间”;大屋子呢,“常常纵横交错像演话剧似的挂了许多长长短短高高低低的白布幔,将屋子隔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单位”。作者于是下了个大胆判断:“这表示北大人一入校就染上了个别发展的气味了。”确实,从日常起居到课堂教学,北大人的“散漫”, 与其说是出于对规章制度的蔑视,不如说是出于追求“自由”与“独立”的天性。




正因为尊重个性,强调独立,沙滩或者马神庙,多得是怪人与逸事。“狂妄”“怪诞”与“不羁”,在其他大学或许会受到制裁,而在北大,则很可能得到无声的鼓励。在北大人眼中,有个性、有趣味、有教养,似乎远比有成就更值得羡慕。这种价值取向,使得校园里代代相传的“老北大的故事”,与校方所修“正史”拉开了距离。比如,写校史不会给辜鸿铭多大篇幅,可要说北大人物,辜氏绝对不可缺少;钱玄同当然是大名鼎鼎,可校史上不会提及其只管传道授业解惑,而拒绝为学生阅卷。至于陈汉章不当教授当学生、朱谦之不要文凭要学问,诸如此类的奇人逸事,几乎每个北大人脱口都能说出一大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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