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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人之死

我们七天吵了三次,原因总是些鸡毛蒜皮的“自我”。每次我对恋人作出一点独立的表示,我便犯下了“只替自己着想”的过失,虽然我摆脱了恋人话语体系对我的压迫,但氛围已经被破坏,节奏也变得无序化,美好的意象散落一地,对此,她很难过,觉得“把自己可怜而热情的生命,交付给某个不知我依然故我的人。”而我则难过她的难过。


在这僵硬的空间内,内疚促使我说更多的话来使一切重新流动起来,我的言语跟压路机一样滚滚向前,我在解释,在推断,在道歉,各种发挥纷至沓来,语言越来越昏热,我以为我在和她对话,但最后发现,那不过是自言自语,也许在恋人受伤的心里,我的声音已经从开头那种积极的回应变为一团多余的喧嚣,我嘴里吐出的不再是莲花,而是蛤蟆,形象在可怕地逆转。于是,失落的我只好吞下自己的酸楚,并不断反刍它,直到那些话把自己恶心到为止。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对恋人说,“我爱你”,这三个字跟“可爱”一样呆板空洞,它既不属于语言范畴也不属于符号范畴,只是我单纯的情感宣泄,而我期冀她能在这一无所指的模糊中辨识到我的心。我希望她能回答“我不相信”,因为那是成功的希望在反弹;或者是“我不爱你”,那种明确的拒绝会让我沉淀下来。然而她什么都没说,我把这理解为“无可奉告”,它否定了我整个情话体系,连再次询问的权利也被否定了,我一下子来到了爱情的冰原,精灵在我头上跳舞,庆祝我的失败。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焦虑在向我汇拢,并把我驱向疯狂,尽管我一动不动地酝酿睡意,但静默已在内心嘶吼,我想我必须学会把自己关掉,否则永远无法避免外界的侵扰,于是我带着期待,沉睡过去。第二天清晨,我发现“我居然还是我!”而不是那个得到恋人关爱的我,失落重上心头,毕竟人在醒来的时候总是有所期待的


后来,恋人对我说,“感觉没了”,这句话对我真是个致命的打击啊,原来爱情并不是永恒,它不过是一种似是而非一吹即破的主观。而“谈恋爱”也自然成了一个伪概念,它从来不是谈的,而是一次次感觉的叠加与比较,从吸引到爱慕都是纯粹的心理活动,当你看到恋人的第一眼,你首先会爱上那个场景,并发现和捕捉各种合你心意的符号,在他们眼里,要想彻底攫住幸福,就必须过度解读这些符号,比如,“这家餐厅一定是他精心挑选的”,或者“他那微鼓的包一定装着送我的礼物”等。而符号最恰当的意义,以及作为实体的对象本身已经不重要了。事后,他们的认识会把一个完整的恋人撕个粉碎,而用一些“他选的位置真好”、“他说话的方式相当温柔”,甚至“他丑的很特别”,来拼接一个想要的恋人。


在恋人的世界里,只存在主动的想象,以及那被动接收式的感觉,这俩点任劳任怨地焊接了恋人的爱情。而想象与感觉作为欲望的爪牙,恋人的欲望通过它们,投射到爱慕的对象身上,于是便产生了爱情。所谓的爱情,至始至终都是恋人单方面的活动,它主动,可控,模糊不清,一切由恋人说了算,那可怜的对象不过是她欲望的附属品罢了。幸福的时候恋人会说,找对了感觉,悲伤的时候则说,感觉不对。


世界是唯物的,但对世界的感知是唯心的,这句话可以诗化为,世界是干冷的,感觉却是温暖的。对此,我能举很多例子,自然的石头是冰冷的,诗人嘴里的石头则是有温度的;书本会泛黄,会被老鼠啃噬,但知识的感觉却是沁人心脾的绵延;你的生命尽管有温度,但它终究还是一副冰冷的躯体,为了追求感知上的永恒,生命只有以生活为存在方式,这颗巨树才得以长青;而很多媒体自诩为有温度的媒体,无意识里也是在追求一种永恒,他们知道,一篇没有恰当感觉的文章,不过是一具有名无实的文字棺材,业内人称之为数据。爱情里,一些年轻的恋人总想着在对方身上收获什么实体幸福,但这只是一次徒劳,当关系结束,那些相片,礼物,以及记录你们激情时刻的各种物件,都将跌落爱情符号的神坛,重新变成一个俗物,甚至垃圾。


当你经历一个又一个恋人,你会发现自己在爱情中积累的并不是确切有效的专业知识,而是一种根本无从把握的可能性,我们称之为感觉,倔强的人则把它物化为恋爱经验,他们以为这份经验足以让其应付下一次恋爱,但事实总是偏离预期,因为下一次又会出现新的症状。如果你觉得过去感觉化了的经验足以应付每一位恋人,那你注定是一个专注于技术的约炮工程师,因为你从未遇到或想遇到一次爱情。


我想,人们常说的“感觉”应该是一种“未完成”或是“未开始”。我们从缺陷、遗憾、距离等不完美身上获取的美妙感觉要比完美多得多。当你面对完美,你的感觉是被压制的,什么都感受不到,而不完美呈现给你的,不仅是它本身,还有那空缺的一部分。好比你看到一幢徽派建筑,飞檐总是比建筑主体更能激发你对空间与美的想象。对此,美学家称之为留白的艺术,然而留白只是一种表述,它的本质其实是“未完成”。


而恋人嘴里的“感觉没了”,更多的是一次“浪漫的缺失”。如果能让时间倒流,我希望能在恋爱过程中废除语言和文字,它们那精确的所指只会让恋人失声,像把利剑割破她的喉咙,血色的浪漫会引发一次又一次争执,那是我不想看到的。照片应成为恋人之间的硬通货,用它那种触目所及的固定形式,温柔地介入对方的生活,恋人能获知的只有我对她冷静到窒息的浪漫。还有音乐,这被本雅明称作流动建筑的艺术形式,它虽然过于飘散,但总比我拙劣的情话来得讨巧。


我甚至觉得,自己有必要成为一名盲人。人们常说盲人的世界是一片黑暗,其实这是一次无知的误解,他们的四周实际上是发着光的朦胧一片跳跃的浅灰色、灯光下的亮白,或是阳光下带着黑斑的粉色,浪漫极了。盲人是人类世界最具想象力的群体,他们总是在安静的外表下,肆意妄为地勾划最光怪陆离的意象。如果恋人还愿意理我,我希望自己跟盲人一样,是闭着眼睛和她交谈的,我会把自己当成荷马,为她编织富有力量又不失柔情的诗章。对我而言,我做过最浪漫的一件事,就是闭上眼睛去想你


然而,缕清我的想法并没有让我觉得好受些,因为冰凉的理性正在啃噬恋人最后的温存。看到“感觉没了”这四个字,我难过得喘不过气来,我只能通过想念来排解它,也只有在想念中,我的爱才能显现出来。过去我也曾无数次想她,但只发生在我大脑闲置的时候,作为我惯常生活节奏中的片刻抽离,它不过是连续时间中的一个断点。而现在这种想念充斥着我整个人,它成了连续事件,紧紧将我裹在一片抑郁的氛围中。


思念情人是单向的,总是通过呆在原地的那一方显示出来,而不是离开的那一方”,这种单相思就像哲学问题“我是谁”那般,是一次自我遗弃。如果一个人想扮一副可怜相,只需要让他去思念情人就可以了。


我越想越难过,我在心里仍固执地和恋人说话,就像她还在我身边似的,但事实上她早已远离。我像极了一个得臆想症的精神病患者,这种一身二体的分裂举动也许是避免我神经崩溃的保护机制吧。我好想见她,就像波伏娃在《越洋情书》写的,“我渴望能见你一面,但请你记得,我不会开口要求要见你,这不是因为骄傲,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毫无骄傲可言,而是因为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见面才有意义。


其实,我难过的并不是失去她这个事实,而是无法面对此刻失去恋人的自己。我不想面对恋人那些冰冷的话语,于是一个劲地翻兰波,里尔克的诗选,我专门挑他们的情诗看,希望能用世界上最美妙的语言重新构织想象中的恋人意象,但我越读越渴,最后不得不接受恋人形象已经干涸的事实。失望变成了绝望,绝望中我并不想成为自己,变成楼下卖煎饼的小王都会比我幸福。


当快乐发生的时候,我总是不敢直面它,因为我觉得这些快乐是不真实的,它会导致自我怀疑,而如今再想到快乐,它成了悲伤的变体,它的存在只会让我更加留恋过去。我经历过快乐,也沉浸在痛苦中,我获得了什么呢?这个世界总是把什么事都归类于一种非此即彼的选择,但我在爱情中既没有成功也没有失败,我只是个悲剧人物罢了。


最后,恋人抛来一句话,“忘了我吧”,这话让我想到米沃什的名言,“心并不会死去,当我们以为它会死去。”但我又如何能把她忘了,情感这东西一旦从我身上滋生,它便不再受我控制,只有时间才能让它迟暮死去


我情愿把这四个字看作一次积极信号。当初我们相遇,我们痴迷,亢奋,抱着对未来的期许,我们彼此肯定,但刚认识的交情又能多深呢,这种肯定无疑是一次盲目举动。如今我们在暗黑的隧道里苦苦摸索,怀疑,争执,低落,整个过程痛苦不堪,但我坚信总能从隧道里钻出来。那一刻我会再次给爱情以肯定,我肯定的是当初的肯定本身,而不是初遇时不顾一切的冲动因为我坚信当时的肯定无疑是对的。期冀旧情回归的我对恋人说:“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的恋人死了,然后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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