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卉/43岁/边锋游戏创始人之一/杭州哈狗网络科技创始人
十年前，我还在读高中，每天晚上都要去外婆家吃饭。外婆家在老城区拆迁之后统一安置的一片偌大的小区里，平房和小高层都有。彼时，也是像现在这样秋寒阵阵的傍晚，天黑得早，路灯却还未亮起，我背着书包摸黑穿行在寂静无人的小路。走着走着，不知从哪垛枯草里窜出来的黑猫，在眼前一晃而过，吓得我大喊一声：唉呀妈呀！摸着扑通扑通的心脏，似乎快要跳出来。
得知要采访王卉，像是在茫茫的后台程序中快速按下精确的提取键，一瞬间，这段记忆从现实中闪回——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敢再抄近路往那条被猫吓到的小路走。直到某一天，小路边的平房里搬来了一家子边锋爱好者，每次路过，总能听到屋内传来边锋特有的出牌声效“霹”和阿六头配音的“熬稍熬稍”。
那是边锋刚刚火起来的年代，受欢迎程度令人咂舌。我不会玩牌，但那一声声只有杭州人才懂的游戏音效让一颗悬着的心安定下来，如图一簇人世间的火苗，抚平了深不见底的黑暗。托这家人对边锋的热爱，我又大着胆子抄回了那条小路，在“熬稍熬稍”中一步步迈向温暖的团圆。当然，每每靠近那个角落，心里还是提防着猫会不会冷不防地跳出来，然而奇怪得很，它再也没有出现。
没有人知道猫去了哪里，就像彼时没有人会想到，那样风靡的边锋会在一夜之间易主。2004年，杭州边锋软件技术有限公司以2000万美金的价格被中国最大的网络游戏运营商盛大收购。带着这笔钱，四个正值风华的边锋创始人从此退隐江湖，销声匿迹。
十年后，当年被称为“边锋四少”之一的王卉重新回到杭州。一年半前，打算二次创业的他在杭州注册了自己的网络公司“哈狗”，做他熟悉的本地虚拟棋牌，晚上11点回家，早上7点半起，每隔2个月回加拿大抱抱4岁的女儿，典型的互联网生活，岁月不惑，却依旧年轻。回顾那场十年前的大洗牌，同时直面如今的明月江山，王卉笑言，自己的人生带有一点点《我是歌手》的色彩。“需要很大的勇气，但我还是决定试试看，人一定不要害怕改变。”
采访中，这一句话，长留于心。
在加拿大家里自制大餐。
壹
上线3个月，注册用户3万+，同时在线人数达到1000+，每天活跃用户4000+，且玩家的持续在线时间长，微信公众号也在推出一个月的时候突破3000人——这是王卉目前在做的新项目“哈狗”App打出的数据。在如今厮杀激烈的互联网环境中，如果没有任何水分，这张成绩单无疑是踏实的。
从最早的四人抱团到如今的单打独斗，不难看出，对于这次出山，王卉做了充足的准备。相比于边锋的偶然，“哈狗”更多的是志在必行。“我是一个不喜欢模仿别人的人，做一件事情之前，我会先看它有没有意义，否则就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和时间。无论推出任何东西，我都希望可以和别人不一样，这是我做产品的最主要目的。”
作为“边锋四少”中最年轻的一个，王卉身上一直有种活跃的基因，这和他对游戏的兴趣不无关联。1994年，王卉毕业于上海大学广告设计专业，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台资的广告公司做幼儿教育的CD-ROM。当时，国内的电脑只有打字的功能，面试的时候，王卉才第一次知道有彩色的显示器，可以把枯燥的育儿课堂做得像游戏一样有趣。
他留了下来，负责美术设计，至此，一只脚踏入了新世界。很快，他接触到一款叫做“沙丘”的游戏，当时是首创。“没人见过这样的游戏，我们都觉得太好玩了，人怎么能创造出那么好玩的东西，就连上班时间也在打。后来有一次，老板走过来要烟，发现我们在玩游戏，回到办公室以后就通知我被开除了。”
一起被开除的还有后来同为边锋创始人的肖岗，没了出路，大家坐下来讨论以后该怎么办。结果一致决定：继续做沙丘、红警一类的游戏。然而这个决定在坚持了三四个月之后不得不放弃，原因是：太累。“这个游戏太庞大了，靠我们几个是做不起来的。其实我们玩的时间比做的时间更长，玩的时候就去网吧，当时觉得太爽了，又不用上班，就没日没夜地玩。”
于是，趁着CD-ROM当时在国内的势头还没过去，王卉又和别人合作干起了老本行，做唐诗宋词、中国电影回顾一类的教育光盘。之后，经过前同事王若愚的介绍，王卉认识了当时在卖电脑和光盘的陶波，一起合作了几次触摸屏业务。
王卉、肖岗、王若愚、陶波，便是后来的“边锋四少”。当这四个杭州人凑在一起时，发现彼此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狂迷棋牌游戏。与此同时，另一个杭州人鲍岳桥和他的伙伴因为喜欢下棋而创立了联众，公司在北京，只有3个人，为了吸引玩家，鲍岳桥没日没夜地在联众上陪玩家下棋。
如出一辙的兴趣与初衷，让四人和鲍岳桥成为了朋友。2000年，他们把服务器划了一块给鲍岳桥做联众杭州分站，从那以后，四人就常常泡在上面下棋。与如今浮躁的创业氛围不同，彼时，四人在一起的目的纯粹得很，就是觉得好玩，没人想到钱的事。“写了军棋和围棋以后，门户网站Tom来找我们，说他们有个市场部总监也喜欢下围棋，还有聂卫平。他们一有空就到我们公司玩，然后上我们分站下棋。后来Tom说，要不给你们投点钱作为股份吧！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当时我们是在一个三星级小宾馆里面租了个客房作为办公室的，他们投了10万块后，我们才有条件搬到国际花园，租了个正式的办公室。”
这笔投资后来不了了之。对Tom而言，这个项目太小了，它的发生完全出自个人兴趣。但对王卉四人来说，这是他们在东接一个业务、西接一个业务的情况下，最大的一笔收入。后来边锋成立的时候，四个人向家里凑了5万块，用于给自己开工资，用完了之后再从家里拿钱，很长一段时间内月月如此。因为不赚钱，母亲还一度在替王卉张罗对象的时候觉得没面子。“没有效益，她就不好意思和别人说我的工作，而且人家一听游戏公司，感觉就不是很靠谱。”
在加拿大和4岁的女儿一起练习打猎。
靶场。
贰
陷入财政困顿中的王卉没有想到，此时，机会正悄悄降临。边锋成立一年后，有几天，办公室集体变得沉默。那个月，银行里的钱刚好用完，还差一个多星期要发工资了，大家都默默坐在各自位置上不言语。
王卉有事出门了一趟。走到延安路时，他忽然接到陶波的电话，“老外打钱了！”陶波的语气很兴奋。
王卉的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多少钱？”
“五万美金！”
“哇，这么多！”
钱是这么来的——成立边锋的时候，他们曾和国外的广告商签过一份协议，内容是给他们在游戏里植入一块广告位，广告点击量上去之后老外再打钱过来。但是，四个人谁也没把这块小小的广告当回事，签的英文协议看不太懂，老外发来的信要翻译，而他们发回去的信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糊里糊涂地一年过去了，还是没见到钱。
“就是这样一件你已经完全放弃了的事情，突然兑现了，还是美金！”那是王卉第一次感觉到好日子来了。
从那时起，老外开始不定期地打钱过来，王卉过上了每天开开心心打游戏而不用担心赚钱的生活。随着玩家不断增多，边锋的名气越来越大，很多人跑来谈广告，其中不乏电信、联通、电影院、酒店等一些大客户，他们看中的正是边锋的抓地能力和虚拟货币机制。“现在回想起来，边锋的很多做法全是创新的。当时虚拟货币的概念引入棋牌游戏，边锋是第一个，那是陶波弟弟提出来的，我们刚开始觉得没什么用，只是感觉好玩就加了一个，管它叫银子。后来有个韩国公司来和我们谈合作时很惊讶地说，你们也有虚拟货币？这是我们韩国人先发明的啊！”
仅仅成立1年多的边锋，幸运地将这样的生活变为常态。然而，当历史选择了当时只有33岁的王卉时，他内心的汹涌展露无遗。“刚刚发展起来的时候，我就和大家说我不希望做成大公司。边锋是从4个人做到50多个人，一开始，我们4个凑在一起只是觉得好玩，根本没有想过今后的发展，没有想到它可以赚钱。然后突然有一天，它长大了，你开始束手无策，4个人都不知该怎么去经营，那该怎么办？就像小孩在一夜之间长大，你的能力已经来不及去照顾他，退出可能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叁
2005年，王卉和王若愚、陶波同时移民加拿大。他口中的大洋彼岸，完全是神仙退休一般的生活——每天醒来做做家务，然后和朋友爬山、划水、打猎、滑雪。其中，陶波把以前喜欢的写程序当成了爱好，因为喜欢运动，就专门为自己做了个App，有地图，记录自己运动的路线，到每个点后拍张照作为标点。王卉告诉他，这东西完全可以商业化，但他说不行，这个东西就是为他自己服务的，给别人用别人就会提意见。“我后来觉得这样很好，很多人做不了，因为生活中没有条件给他。而我们会想象各种可能性，想着怎么样把事情做得更舒服一些。”
这样的状态持续五六年之后，莫名的空虚持续袭来。“年轻人总觉得缺钱、缺时间，想着如果我有钱了要干嘛干嘛。然而当我真的到了这一步，闲下来只能发呆了，就总是想做点什么。有人建议我在国外开饭店，但想想那都不是我感兴趣的，完全是为了赚钱。那什么是能让我感兴趣、并带来成就感的事情呢？可能还是以前我走的那个路子。”
加国的枫叶并没有褪去王卉身上的创业者气质，十年之后的他，依旧贴地、爱玩，有情结。从边锋到哈狗，在杭州土生土长的王卉，一直倡导“贴地飞行”的理念。也是为什么十年后，他再一次转过身来，依旧选择棋牌市场的原因。“棋牌游戏的生命周期非常长，不像连连看、RPG，生命周期只有一两年。我们也不做全国市场，而是坚持地域性，我们需要接地气，需要本地的商家、群众、玩家，我们的定位在这儿，就像马云对杭州的感情一样，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杭州百姓对这份土地的眷恋和依赖。”
对话王卉
做一件事情首先考虑的不是能不能有回报
而是我喜不喜欢
◎边锋当时的成功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地域性强，现在的哈狗也是同样的特点？
对，应该说是比以前更强了。杭州人可能麻将知道一些而不精通，双扣、三扣一会玩得多一点。现在的App很多只有一个游戏，但是本地人都会玩这三个游戏，何必装三个App呢？合在一起就可以了，所以我们现在做的叫杭牌三合一，就是老杭州人喜欢打的三种牌，切换起来很方便，积分也可以叠加。而且我们植入很多本地商家，这也是一大特点，日常生活中我们会遇到很多赠送积分的机会，却很少有人会真的去兑换，因为那些产品对你来说没什么用。但如果我送你的是经常会消费的本地商品，比如外婆家、星巴克、乔治理发，你还会弃之不顾吗？本地的平台就是为大家谋这些福利，虽然大家并不认识，但通过我们的活动，让玩家觉得生活在一个大家庭当中，形成良性循环，让虚拟和现实更好地融合。我们还请了陶乐、徐可、阿民师傅、破裤子等本地名人来合作，有了这些元素，哈狗会更好玩。
◎但是边锋的辉煌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了。现在会不会有人质疑说不就是个打牌嘛，真的会有那么好玩吗？
打牌是一个工具，但这个工具可以叠加很多附加值。为什么有些人一定要去棋牌房打牌，因为棋牌房能给你在家里得不到的体验，唱歌、喝酒也一样。虚拟永远是现实的补充，通过娱乐，人们能得到很多虚拟的体验，交朋友、赚福利等。为什么有人会愿意花几千块钱去买魔兽里的一把刀？因为那个刀给他精神上带来快乐，填充了他心里的很多空白。虚拟的东西也是一种商品，看它值不值得你为之付出时间和金钱。玩家愿意来玩，我觉得是我很大的荣幸。
◎所以玩家精神才是你的驱动力？
在加拿大，我发现那里的人如果喜欢一件事情，就会不惜一切去做，爱上一件事会比我们更执着。比如有一天早上，我看见一个年轻人在玩滑板，晚上回去时路过同样的地方，他居然还在那练，一个人练。这种执着和热爱是社会体制带给他们的，做一件事情首先考虑的不是能不能有回报，而是我喜不喜欢。
过去做边锋，同样也是出于玩的心态。但这次不同了，压力蛮大的，一方面是我真的有想法去做成它，另一方面来自责任感，因为我的伙伴把他们生命当中的一部分时间给了我，我希望做些事情去回报他们。
◎如果边锋是一次运气，那么对于这次你给予希望的哈狗，有没有什么期待？
希望公司员工不要多，但从外界来看是个大公司。这需要产品非常strong，所有问题都能自动化处理。自动化一方面包括产品技术本身，另一方面要形成一个生态结构，让玩家能够自己解决遇到的问题。这一点，国外做得比较好，自助餐、自助加油等等，既减少人力成本，又让用户更愿意自己操作。我们看淘宝的销售过程会发现，用户发现衣服有质量问题、或是丢失了用户名，打电话给客服会觉得很懊恼，因为客服也很忙。但如果你给用户一个通道，你会发现他们更愿意自己去解决这些事情。这种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心态提醒我们，需要去做这样一个程序，这也是这么多年沉淀下来以后，我的一个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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