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人物│黄岳杰:我选择留在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年代,做一块八十年代的活化石

黄岳杰/52岁

杭州师范大学中文系主任,流霞剧社创始人、编剧、导演


午后2点半,杭师大流霞剧社的排练厅里空无一人,初冬的暖阳已经渐渐往远处地平线落去,斜斜地透过玻璃窗,打在木质地板上,留下温柔的光晕,隔壁教室有音乐系的学生在练钢琴,弹的是柴可夫斯基的《秋之曲》。


长头发的大胡子黄岳杰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深灰色毛衣,坐在排练厅的正前方,椅背上搭着一件黑色长风衣。


这副行头黄岳杰几乎从80年代末一直保持到现在。


从1981年来杭师大中文系念书开始,黄岳杰就再没有离开过,刚毕业留校当老师的时候,他的学生都喊他“头儿”,后来,慢慢地,大家都喊他“老黄”“黄老爹”。



“刚刚留校当老师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和这个城市没什么特别的关系,自己之于这个城市是外乡人。

但随着时间的过去,慢慢会发现,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你熟悉的人,他们在各行各业,或平凡或大放异彩。尽管不一定经常联系,但自己会觉得渐渐和这里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会感到安慰。

这大概也是我这么多年一直非常享受老师这个职业的原因吧。”



1998年,一位瘦瘦小小的年轻人带老黄参观了自己刚租下的一间简陋的小公寓,这是老黄刚留校当老师的时候结识的一位学生,在以后的几年里,他们亦师亦友关系非常要好。那位年轻人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跷起脚,兴奋地对老黄说:“老黄,我告诉你,互联网这个东西,将来一定会改变世界的!”


老黄常常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奇妙的时代,一些曾经就在身边非常熟悉的人,今天有可能在某一领域已经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了,甚至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名字。当初第一个给老黄讲解互联网为何物的年轻人,就是今天的马云。


从做老师的第一天开始,就年复一年地经历着一代代的年轻人在自己的生命里来来去去,“和他们青春的时候在一起,然后变成永久的关系。”


时间再向前倒回到遥远的1988年,一天,老黄心血来潮的和平日里玩得很要好的6个学生说:“我们走!出去。”于是,大家东拼西凑地弄了几百块钱就上路了。从西安到嘉峪关,再到敦煌,一行七人有火车坐火车,没有火车坐汽车,没有汽车坐拖拉机……敦煌过去到大柴旦以后,就什么车都没了,一问,又听说要到后天才有车,大家开始感到非常绝望,在路边等了半天,过路车也都不停,无奈中,只好往前走。这时候,看到前面路边有人正在修理自己抛锚在路边的车,老黄赶紧跑过去和那人套近乎,边递香烟边说好话,最后说:“我们能不能搭你的车。”只见那人剃了大光头,留着八字胡,似乎不太好惹的样子,没想到他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他说:“行,我反正空车,你们到哪里?”“到西宁。”“哦,我也正好去西宁,顺路,不过先说好,你们要给我点钱的啊。”于是,那人就带着他们七个跑了一千多公里,一起住了一夜,还变成了好朋友,甚至无话不谈,到目的地分别的时候,他只向他们收了五十块钱。


为了省钱,大家吃最便宜的饭,住最便宜的旅馆,老黄记得,当时他们住过最贵的旅馆是每个人三块五一晚,最便宜是五毛钱一晚。有时候索性就不住旅馆,比如到车站码头的时候已经凌晨了,大家就毛衣一穿,就地过夜。他们轮流值班,每两个小时换一次人,现在回想起来也很有意思。1988年7月25日,老黄和他的学生到达德令哈,就在这天,诗人海子正好也坐着火车经过德令哈,他没有下站,却在那一站写下了《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在往后的岁月里,老黄每年都和当时那六位同学相聚,如今,他们有人已经成为了教育界的特级教师,有人在保险公司担任重要职务,还有人成为了创投领域的风云人物。他们一遍遍忆往抒怀,


有一个同学说:“有的时候真的不知道教育是怎么改变一个人的,可能就是一趟旅行,当年这个活动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从中找到了自信。”说这话的同学,当年老黄任命他在整个旅程中帮大家管钱,五块钱以下的花费可以由他来决定,五块钱以上那就得经过老黄同意,他也因此成了整个团队的中心,同学碰到用钱的地方,都得“拍他马屁”。有趣的是,这位同学中文系毕业几年后,去做投资了,并且非常出色,他叫徐汉杰,永宣创投的合伙人。


“什么时候我们要再去一次德令哈,重走当年路,老黄在德令哈,给你们朗诵海子的诗。”老黄常常这样念叨着,眼里闪着光,洋溢着那个年代的热情。



《行周末》参与主办的首届杭州“文创新势力”,流霞剧社获得了特别奖。老黄在现场朗诵海子的《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多少人流下了眼泪。



老黄曾经写过一个戏,叫《西泠守望》,戏中阮玉和苏小小有一场隔空的对话,阮玉因自己的离开对苏小小心怀抱歉,但苏小小说:“你不用抱歉,你走了之后我的确封闭了自己,与其说我在守着你,不如说我在守着我自己,我在守望心中的那个爱情,我知道世俗的爱情有功利相扰,往往经不起磨难,易变也已碎,但是我心中的爱情坚不可摧。”


这个世界变化很快,人人都在求变,这么多年来,老黄却只在做一件事——坚守,“人能守住的东西是很少的,身外的人和物都可能会变的,但我可以守住这辈子我用什么方式来活。如果戏剧这样东西要灭亡,靠老黄几十年坚持在校园里做根本是不可能改变的,但我希望通过做戏剧,来守住自己对于教育的理想和热爱,我始终认为,做老师不热爱教育,就好比做牧师不信上帝。”


老黄最早在师大校园里排戏剧是在1987年,为了欢送83级学生毕业,当时学校食堂不吃饭的时候把桌椅一拼就是个会堂,老黄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带着班里的几个同学尝试着排了一出丁西林的《压迫》。其实在80年代,话剧演出的形式在全国范围内都是很少见的,那时候的舞台也非常简陋,临时搭建的棚,没有灯光没有特效。老黄说:“正式演出的时候,我在后台比他们前台表演的还紧张,毕竟是第一次,那天还来了好多人,简直是挤得水泄不通。”演出结束,无论是观众还是演出的同学,内心都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那次之后,老黄立刻发动了所有班级的同学都来演话剧,七个班级花了两个晚上排出了八个戏,演出当天,所有专业的都来看了。那以后,校园里每每议论起这件事来,大家都觉得中文系太厉害了,竟然还会演戏!“气氛真好,我觉得自己把同学心里的热爱突然给勾出来了。”老黄说起这段,满脸是喜悦,自豪和怀旧。后来,每年一到年底,班里同学就开始忙着找剧本,找演员,找道具,一届一届,自然而然的就有了传统。一直到今天。这样

每年的四五月份,同学们都在排戏,班级会变得特别的活跃。


一开始排话剧,仅仅是出于爱好,但是慢慢地,老黄发现,通过戏剧,他看到同学身上发生的一些变化。有时候看到原本同学之间有些隔阂,但是由于戏剧要在一起排演的缘故,大家就一下子凝聚了起来,学会了相互合作,相互接纳。“这让我觉得排戏是件很有意义的事,于是就一直做了下去。我自己也是一边做一边思考。当发现排戏这件事,其实是一种与教育息息相关的工作,便决心要长期坚持。”


1996年,老黄和一批热爱戏剧的学生一同成立了学生剧社,起名“流霞”,寓意“短暂而绚烂”,就像是青春,“我一直非常强调艺术的光照的概念,平凡的云,在不同的光照下会呈现不同的色彩。原本可能是平凡的白云,在文学艺术等美好的事物的映照下,会发光,继而再去影响更多的人和事物。”


老黄在杭师大排的第一个戏剧《压迫》,演出班级中文852。



“80年代对于一些人来说可能只是一段经历,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就是一生。”老黄第一次听人说这句话,当时心里头是“咣”的一下,感觉内心最深处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


1989年,老黄独自一个人去了云南虎跳峡。当时整个旅馆里就住了他一个旅客,他住的那个房间的门还是坏的,根本关不住,到了半夜三更,风一刮,门就“咣”地开了。老黄估摸着是该出门的时间了,就赶紧走了出去,他走了很长的路,到了一个村子口,没想到,村口全是狗,有十几条,他有些害怕,便且转且退,退到后面,见狗没追过来就继续向前赶路了。天实在太黑,老黄不知道这时候有个家伙就睡在路边,一脚踩了上去,那人猛地跳起来,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他说他在守田水,“你要去哪里?”老黄指了指前面,那人又说:“你小心,那里很危险,有狼。”老黄说:“我应该没那么好运气碰到狼吧。”


一直到了一条很深的沟面前,老黄突然停住了,沟的对岸两个眼睛绿莹莹的,虎视眈眈,像是灯笼,却泛着冷光。老黄心里一沉,坏了,对面的土包上真的站着一只狼,就像电影里的场景。老黄站在沟的这边,过不去,狼在那边也过不来,情急之下,老黄想起朋友说过,可以拿闪光灯把狼吓跑,于是,他掏出相机的外接闪光灯,拼命按,“啪”地一下,那只狼猛地跳了起来,后来它就不见了,大概是真的被吓跑了。


惊魂未定的老黄在原地等了很久,怕那只狼再回来。当时那条沟真是险,两边都是是峭壁。天很黑,远处还一直在闪电,那时候胆子真大,老黄真的一点一点走到了对面,后来雷声也伴随而来。老黄在刚刚那头狼待过的土包上坐了会儿,把雨披穿上,没想到,根本不管用,不要一分钟,倾盆大雨猛兽般袭来。雨水不停地往他的衣服里面灌,“不知道是不是当时自己的心境的缘故,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雨”,他只能向前奔跑,蹚过一片浅浅的水域,没想到那是矮矮的荆棘丛,跑到后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和脚都被钩得一塌糊涂,简直血肉模糊,一沾水疼痛难忍。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找到一个能够避雨的山洞,里头还有牧羊人生过活的痕迹,他立即把衣服全脱了,生了火。幸好包里的衣服都在塑料袋里,没有弄湿,他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了,然后将毛巾短裤都缠在胳膊上。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挨了一夜冻,醒来鼻子也塞住了。但是醒来后,他觉得自己精神格外的好,看看外面天气都晴了,非常开心,决定再次启程,一路上往虎跳峡过去,一路大声唱歌“哦……”四周峭壁回音生气,老黄只觉得,突然好像经历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整个人胆子变得无比巨大,之后又走了八个小时没碰到一个人。那一次,老黄给好友项建标写去了一张明信片:“深夜只身赴虎跳峡,独行八时,不遇一人,只遇狼和暴风雨。”


这就是80年代,这就是那个年代特有的青春,是一种不管不顾,也是一种恣意。那个年代一过,以后再也没有了。


那一年的圣诞节前夕,老黄看见当时和自己最要好的同学在做海报,他在海报上画了一个拿着麦克风正在唱歌的人,然后拿起一桶红颜料“啪”砸过去,一张海报完成,那个同学说,要在学校里举行一场告别80年代的演唱会。


那时候,和老黄的学生一起混在乐队里的,就有郑钧。郑钧年轻的时候不苟言笑,是个文学青年,只唱崔健的歌。他们乐队一群人经常会在半夜里去敲老黄宿舍的门,因为每次演唱会开完,总要打点牙祭,可是没有钱,看到老黄,他们就搓搓手指,喊一声“头儿”,老黄就心领神会地去摸自己口袋,手里摸到十块就十块,二十块就二十块,毕竟当时十几二十块就可以喝点小酒,炒几盘螺蛳了。又一次说要买电声吉他,老黄二话不说,就赞助了五十块钱。


老黄至今清楚地记得告别演唱会那天的每一个细节,郑钧一身军大衣上台:“各位大家好,我们是来找朋友的!”说完就开始唱,《花房姑娘》《假行僧》《一无所有》,全是崔健的。唱热了,军大衣一脱,是一件白衬衣,一首一首地唱,突然静下来,说,“再见,80年代,再见,1989。”当时老黄在台下,没控制住,眼泪“唰”就流下来了,一个火热的时代就这么结束了。


今天拍一个老师拍哭了。他迎风而立的样子,风从他的头发和眼睛里吹醒了80年代。——摄影乐丹平



不久前,流霞剧社获得了2015年文创新势力特别奖,朋友跟老黄打趣道:“你是什么新势力,你完全是顽固势力!”


老黄说:“人应该有选择不与时俱进的权利,老黄选择留在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年代,做一块80年代的活化石也挺好。一辈子只做好一件事也很好啊,守住自己心里觉得最有价值的东西,能在别人的成长过程中做一些推力就很好。”


对话

青春是给以后的生命打上底色

X:行周末 T:黄岳杰


◎讲台和舞台,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光源所在之地。如果你留意,那些从舞台上下来的学生,他们真的已经被自己照亮了。那几十分钟的记忆,将是非常深刻的,有时候,甚至会照亮一生。不是所有的时间和所有的空间里,人都能像在舞台上那样坦然而坦荡地向着理想,追求美好。现实无疑对每个人而言,都是一场并不轻松的较量。个体的自我,只有相对于社会才能被界定。为了谋生,人必须付出,交换来一个相对安全的生存空间。为了发展,人却同时必须坚守,某些珍贵的东西,是不能失去的,因为一旦失去,人将不由自主地黯淡。再怎样优越的物质,都不能遮掩这种黯淡。


◎最喜欢的戏剧导演?

赖声川。这两年排他的戏很多,从《暗恋桃花源》开始,《我和我和他和他》《十三角关系》《乱民全讲》……我觉得他的戏是文人的戏,有人文关怀,关注个人,而且有温情,不光是这个人关心那个人,是对人物本身的关注。


◎怎么看今天的校园戏剧。

校园戏剧应当有独特的校园气质,而不是无厘头、搞笑、媚俗。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一定要为校园戏剧正名。


◎具体说说您所理解的青春。

青春不是一般理解的肆意妄为,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或者说,不仅仅这些。最要紧的是,青春是给以后的生命打上底色,应该有一些深刻的东西,以后一生都受它影响,受他光照。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大道行健”黄会林
黄天
【拜年】澄明哲学剧社给大家拜年了
【五花通讯】夏之韵·2017扬帆剧社汇报演出
汤唯转载
我的“戏子”岁月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