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生前唯一访谈纪录片

安 德 烈

意大利独立纪录片制作人

唯一为王小波拍摄过纪录片的人

该纪录片1996年10月制作

素材大部分丢失

只留下专访

通过意大利大使馆转交

安 德 烈 拍 摄 王 小 波 视 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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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文字全部由字里君根据该视频整理

安德烈：我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时候和怎么样成为了作家？

王小波：什么时候？92年成为作家的，那时候已经40岁了，40岁突发奇想要写小说。要跟同龄人比，中国作家大概没有这么晚开始写作的。

安德烈：在这之前是干什么的？

王小波：在这之前，当教师吧，教大学，教技术性的课程。主要原因可能还是，一直喜欢写小说吧，一直喜欢，以前没这种可能性，后来发现有这种可能性了。

安德烈：那你觉得，这个就是，选择当作家这个事情，可能的因素是什么？

王小波：因素是能不能靠它维生吧，维持生活。大概，大概我觉得当作家挣的钱，在中国能够维持生活吧现在，所以就能当作家了。

安德烈：你的作品就包括你以前写的，主要是谈什么，谈那些内容，

王小波：恐怕很难很简单地能概括出来吧，可能有一段时间，有一种怀疑的色彩吧，怀疑眼前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个朋友说是，我的小说老在追问自己，追问自己对一些事情的理解是不是对的。

安德烈：你，你最喜爱的一些艺术家，就是作家？

王小波：小说家？小说家，我不是奉承意大利人啊，我比较喜欢卡尔维诺（笑），真的，说实在的，喜欢卡尔维诺，喜欢，一些法国作家吧，什么尤瑟纳尔，这些人，大体还是喜欢南欧的作家。

安德烈：你是不是认为有两种思考，或者两种思维方式，一个东方的，一个西方的，你觉得你能区分吗，还是觉得这种说法无聊？

王小波：我觉得可能还是相当无聊，相当无聊，确实。一般来说认为东方的思想方式跟西方很不一样，这种说法本身就在掩饰着什么，掩饰一些自己也觉得不体面的事，其实，以前嘛都是同一个物种，怎么就能思想的方法会不同呢。

安德烈：你想到死亡，你有什么感觉，你害怕死亡吗？

王小波：那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害怕不害怕都一样了。

在 这 个 专 访 里 王 小 波 谈 了

生 活 和 小 说

黑 色 幽 默 和 同 性 恋

宗 教 和 文 学

… …

生 活

北京嘛，它肯定是很现代化了，但也越变越丑了。（笑）你比如说这些大屋顶的房子，你不觉得他丑吗？（笑）所有的屋子都有大屋顶。我也知道他们的用意是想刻意的显示北京漂亮一点，但结果是越做越难看。

反正现在已经比过去松很多了吧，过去嘛，过去还是这个人自觉的在受控制，实际上还是大家在自愿受控制。举个比方，打个例子来说，你看我现在，我觉得是个年轻人吧，在单位里头人家都叫我同志，可是如果我是一个老人呢，你得叫我先生。区别何在呢？就是，我也希望听人家把我叫同志，因为这并不意味着我是党员了或者什么的，这就意味着我还比较年轻。党的意思就是说，你们每个人都很想入党，没有入党了就是你不够好，所以他就假设每个人都想入党，我被叫做同志就是说我还年轻还有机会的意思，如果被叫先生就是说我老了没有机会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控制人的方法还是人爱受控制。

过去好像是公共厕所里面吧，文化革命里，在那传着各种政治谣言，然后假如传谣言被领导叫去谈话的时候，人家会问你这些话是从哪听来的，就说是在厕所里面听见的。

小 说

有个朋友说是，我的小说老在追问自己，追问自己对那些事情的理解是不是对的。恐怕很难很简单的概括出来吧，可能有一段时间是有所怀疑的色彩吧。怀疑眼前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能跟过去的经历都有关系吧，就像那个小说是在怀疑什么是性爱。它当然是在一定的时间背景下，就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人性受压抑的时候。然后不断的追问。那个时候，人对性爱会有怎样的理解？然后，一重一重的盘问下去。大概就这么一种东西。

实际上，就是要一件一件的事情来呗。当然，我对那一历史时期整个儿都有兴趣，但我宁愿一件一件去分析。我跟别人不一样的是，我在40岁之前一直是做技术工作的。所以办一个事情也像一个工程师一样去办吧。

黑 色 幽 默

我昨天刚跟一个香港的朋友打电话说，我的小说他看了半天看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笑），因为那个，里面有很多大陆的事情。

比方说小说里头讲一个故事，一个人在文化大革命里被踢了一脚踢伤了，然后踢得很疼，觉得龟头血肿（笑）。然后，他就老要追问一下为什么人家能够踢我。就写了很多大字报，论他自己被踢伤的事情。这要用中文讲起来可能就比较生动，所以我不知道被翻译成外国语言会怎么样。所以是，他被踢伤了，提到了生殖器上，所以他龟头血肿。当时呢，在文化革命里，一个人被人踢成这种伤，大家都觉得很好笑，觉得很有意思，但是他自己老要讨论他受伤这件事儿本身。

黑色幽默肯定是，不过我自己觉得他是一种真实的黑色幽默，很真实的黑色幽默。因为，中国有一些历史时期，它本身就是黑色幽默的时期。

我想可能过一些年就能想起来，不过你要是在这个黑色幽默之中生活的时候，你的幽默感就没有了，得等它过去之后才会有。

同 性 恋

当然中国本身就大，当然是最大的同性恋国家了，这个是没有问题的。说大也是要带有一定的专门性的。好多大夫说，一些西方的性传播疾病，被认为是性传播性疾病的在中国就是用非性的渠道也能传染。大夫告诉我的。比如说乙型肝炎，在国外性传播渠道挺重要的，在中国有一亿人得了，你能相信是性传染的吗？（笑）

地下文学是在课桌上，大家拿刀子刻在课桌上，那上面有些比较丰富多彩的话，北大有一个教室的桌子叫同性恋专座。桌子上刻着很长的… …可能能叫做文学吧。我当年在北大工作，我去看过。学生要去军训，要在军训时受训练。有些学生刻的是军训多么好啊，排长对我多好，同吃同住同睡，睡在一个被窝里… …大体就这么一个故事吧。

对同性恋没有成文的，就是非常正式的限制，但中国同性恋的日子也是不好过。你难道不知道一般的中国人都比较胆小吗？有好多人写信说他就是从白先勇才知道同性恋的。

宗 教

这个问题比较困难吧。因为长期以来，中国对传统文化就叫儒教，其实也不是教，反正是没有什么可比性，不像宗教那么正式，但是也很像宗教，不是一种单纯的文化。现在也这样。我觉得，我也比较过，就是这个形式还是一样的，就像西方的基督教什么呀，就是提供一个生活的目的，然后让你按照这个生活方式生活。

中国这个儒教呢，是提供一种生活方式，根本并没有目的。基本上呢，意思也差不多，反正方式是有了，这就是儒教的特点。中国这个国家，他就像是一个儒教国家似的，不一定生活要有目的，但是生活一定要有方式。有了方式就够了。

我倒认为宗教是好的，宗教是好的，因为，确实有教育人帮助人的作用，当然我认为它最主要的还不是它的作用，应该还是它提供了一种生活的目的，才是宗教的主题吧。我也不信教，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可能应该说我是一个自由主义者。

这个道德观念的基础啊，要从我个人的信念来说的话，我并不希望有什么东西成为信的道德观念的基础。我还是相信个人的，相信个人的智慧。

这是我自己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