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Devin Leonard、Annmarie Hordern
编辑：冯艳彬
翻译：杨飞
这是音乐行业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促销手段之一。2014年3月，音乐制作人、偶像派说唱团体“武当派”(Wu-Tang Clan)事实上的领导者罗伯特·迪格斯(Robert Diggs)——也就是人们所熟知的RZA——宣布，这个团体将为其下一张专辑《少林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Shaolin)制作绝无仅有的一张唱片，然后把它卖给出价最高的竞标者。据RZA向《福布斯》透露：“我们打算出版一件音乐史上从未有人做过的艺术品。我们将要制作的是面向某位收藏家的仅拍卖一次的孤品。这感觉就像是某人拥有一位埃及法老的权杖一样。”
最初，“武当派”想禁止买家在未来88年之内公开发布这张专辑，但后来又决定授予买家充分的自由，只要不对这张专辑进行商业性的销售即可。这就意味着这位所有者可以在一间隔音的屋子里聆听这张专辑，也可以开着一辆皮卡从唱片上碾压过去，或者在互联网上免费发布。如果这位所有者愿意，他可以成为唯一一位听过这张专辑的人。在一个人人都乐于在流媒体平台上收听音乐而不是真正拥有它的时代，《少林往事》提供了一个机会，让你可以拥有真正独一无二的东西。
“武当派”聘请网上拍卖初创公司Paddle8来销售这张专辑。这张包括31首歌曲的唱片将被装在一个手工雕刻的盒子里，还有一本皮面的手册，里面是写在羊皮纸上的174页歌词手稿和歌曲创作背景。预计这些音乐本身就很吸引人。武当派所有在世成员都参与了《少林往事》的制作，还有一些特别嘉宾也有所贡献。除了RZA及其联合制作人Cilvaringz［原名塔里克·阿祖加尔(Tarik Azzougarh)］之外，没有人完整地听过整张专辑。它被收藏在摩洛哥马拉喀什的皇家曼苏尔酒店(Royal Mansour Marrakech)地下室里，所有复制品都已经被销毁。
在拍卖开始以前，“武当派”就声称已经收到了一个500万美元的出价。歌迷们猜测这位买家可能是导演昆汀·塔伦蒂诺(Quentin Tarantino) ——他是RZA在好莱坞的伙伴，或者是风投资本家本·霍洛维茨(Ben Horowitz)——他曾经撰文表达过自己对说唱音乐的喜爱。武当派的一些歌迷对该团体的这个计划表示反对。两位感到不满的歌迷在Kickstarter网站发起了一项众筹活动，筹资购买《少林往事》，以免使其落入富豪手中。活动组织者之一罗素·梅耶(Russell Meyer)称：“对于一掷千金的这些土豪来说，它只不过是又一件光鲜的新玩具而已。它很有可能不会落入真正能欣赏它的人手中。”此次活动激发出了一股力量，试图避免让这些音乐落入百万富翁之手，但这股力量最终还是过于微弱。歌迷们仅承诺捐助15406美元。
到了2015年11月24日，Paddle8宣布，武当派已经以一个创纪录的数百万美元的价格卖出了这张专辑。价格早在同年5月就已商定，不过据新闻稿称，双方花费了数月时间敲定合同，为这件与众不同的艺术品拟定法律保护条款，它的价值就在于它的奇特性。但是，这个团体不愿披露买家姓名。RZA称，他想保护自己的隐私。RZA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坚称：“这很大程度上是双方共同的决定。”只是这里面有个隐情：这位买家并不在乎自己的隐私；他想要让大众知道。
也许这世上只有一个说唱团体可以顺利完成这场噱头。“武当派”于1993年发布了首张专辑《进入武当（三十六房）》[Enter the Wu-Tang (36 Chambers)]。这个团体由来自斯塔滕岛和布鲁克林的9位成员组成，他们使用一些带有神秘感的艺名，比如MastaKilla、U-God、Raekwon、GhostfaceKillah、GZA、Method Man、Inspectah Deck和Ol'Dirty Bastard。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嘻哈观众所见过的最有创造力的语言大师，将街头俚语和武术典故以及不太知名的黑人民权运动组织Five Percent Nation的格言融合在一起。
在这个已经变得醉心于名利的说唱音乐界，“武当派”占据了一个特殊的位置。它的成员从未取得像埃米纳姆(Eminem)和Jay Z那么高的名望，但他们的独创性备受德雷克(Drake)和坎耶·维斯特(Kanye West)等说唱歌手的推崇。《说唱乐选集》(The Anthology of Rap)一书的合编者安德鲁·杜波依斯(Andrew DuBois)称：“20多年来他们一直酷毙了。这已经相当于整个嘻哈音乐发展史的一半时间。全球各地的人们都在关注‘武当派’。”
“武当派”早期成功的缔造者就是RZA，成员们都称他为“住持”。正是RZA为这个团体创造了奇特的听觉背景，它的节奏源自孟菲斯灵歌，中间夹杂着爵士乐大师赛隆尼斯·蒙克(Thelonious Monk)弹奏的钢琴片段以及灵歌演唱者的呻吟——这种呻吟声被他用电子方式转变成好似幽灵欢笑的声音。RZA还是策略大师，说服所有成员让他全权掌控这个团队5年时间，并允许他制作这个团队的每一张专辑以及他们所有的个人专辑。RZA在他于2009年出版的集回忆录和精神指南于一身的《武道》(The Tao of Wu)一书中写道：“我说，‘给我5年时间，我会带领大家走向第一的位置。’这是一次持续了很长时间的谈话，男人对男人，眼睛对着眼睛。我说，没有人能质疑我的权威。必须实行独裁统治。”
事实证明，RZA在做生意方面同样娴熟老到。每天下午6点钟，他都会出现在“武当派”所属的唱片公司Loud Records里，带着记满了创意的拍纸本，包括要瞄准哪些电台以及要把街头促销小组派到哪些地方去。史蒂夫·里夫金德(Steve Rifkind)是这家唱片公司的创始人，他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说唱代言人。他说他几乎批准了所有这些创意。里夫金德称：“他绝对有商业头脑。我认为这是与生俱来的。”
据尼尔森音乐(Nielsen Music)称，“武当派”的第一张专辑在美国卖出了240万张。接下来是一张名为《永远的武当》(Wu-Tang Forever)的双专辑，卖出了逾200万张。在这两张专辑之间，团体成员Raekwon、GhostfaceKillah、Method Man和GZA还发行了由RZA制作的个人专辑。这个团体创办了Wu Wear，是最早的嘻哈艺术家服装品牌之一，还在斯塔滕岛上开了一家名叫Wu Nails的美甲店，由RZA的姐妹经营。
5年之后，RZA交出了对“武当派”的控制权，这个团体再也不一样了。随后发行的专辑和个人作品都不如以前，销量也没有那么好。“武当派”的音乐充斥着市场，一些歌手并非这个团体的正式成员，只是所谓的武当大家庭的一分子，也打着“武当派”的幌子出专辑。
Cilvaringz就是这样的“武当派”成员之一，他是带有摩洛哥血统的荷兰说唱歌手。1997年，他在这个团体于阿姆斯特丹演出的时候爬上了舞台，即兴表演了一些歌曲，给这个团体留下了深刻印象。几个月后，他出现在Wu Nails。最终他获得了这个团队的授权，以“武当派”的名义发行一张专辑。RZA称：“任何人，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愿意跨越半个地球来追逐他们的梦想，我认为都必须受到认真对待。”这对Cilvaringz来说是好事，但歌迷们觉得武当音乐太过泛滥。《洛杉矶时报》(Los Angeles Times)的自由评论家、《纽约客》(New Yorker)前作家萨莎·弗里尔-琼斯(Sasha Frere-Jones)称：“有一阵子，市场上充斥着太多的武当作品。”
随着这个团体畅销作品越来越少，终于分崩离析。2004年，Ol'Dirty Bastard［原名罗素·琼斯(Russell Jones)］因吸毒过量死在纽约的一间录音室里。Method Man成为了一名演员，在《How High》等电影中露脸，一度与他人联袂主演福克斯的情景喜剧《Method & Red》，该片讲述的是两位说唱歌手最终生活在一个白人小区的故事。RZA也来到好莱坞，为塔伦蒂诺执导的《杀死比尔》(Kill Bill)系列功夫片提供配乐，2012年，他还执导并和罗素·克劳一起主演了电影《铁拳》(The Man With the Iron Fists)。
RZA设法将“武当派”所有在世的成员重新召集起来，制作了一张令歌迷期待已久的专辑《明天会更好》(A Better Tomorrow)，于2014年12月发行。这张专辑获得了好评，但在美国只卖出了6万张。“武当派”曾尝试过市场饱和的境况。现在，它又挟着《少林往事》走向另一个极端。
2015年3月一个傍晚，在长岛现代艺术博物馆(Museum of Modern Art)的PS 1展馆，几十位潜在买家和作家交出了他们的手机、平板电脑等任何带有记录功能的设备。他们和36位激动的、通过纽约Hot 97电台赢得门票的歌迷一起，被领进了一间昏暗房间，参与一场活动——据称，这将是人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公开场合听到《少林往事》的部分内容。用来存放专辑的那个华美的盒子陈列在一个支架上，由一身黑衣的保安看护着。
首先，这群人听到了一段用震耳欲聋的音量播放的长达13分钟的摘要，当它终于结束时，人群发出了欢呼。《少林往事》听起来像是这些年来“武当派”最好的专辑。在活动结束后，RZA和第一个提出“独门秘辑”概念的Cilvaringz以及弗里尔-琼斯一起就这张唱片进行了讨论。穿着黑色夹克的RZA又高又瘦，他把“武当派”比作莫扎特，把这张专辑比作世界名画《蒙娜丽莎》(Mona Lisa)。Cilvaringz个子较矮，穿着连帽衫。他谈到了10年前和RZA一起去埃及旅行，听起来说的是一个主题。Cilvaringz说：“RZA和我打算在完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骑马进入沙漠。在爬胡夫金字塔到一半的时候，我对RZA说，有朝一日我们也要一起做一件特别的东西，可以千秋万代经久不衰的那种。”弗里尔-琼斯很喜欢这部分专辑内容，想知道其中一首歌曲当中那个令人着迷的女声是谁。Cilvaringz说：“那是雪儿(Cher)。”“雪儿？”“是的，雪儿。就是雪儿。”（记者无法联络到雪儿发表评论。）
弗里尔-琼斯还询问这两位制作人，其他“武当派”成员对于未能像制作以前的专辑那样参与《少林往事》的制作有何感想。RZA称：“形容此事的最好办法就是类比。每个人都在船上，但他们不知道这艘船要驶向何方。但是要看它在什么地方靠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嘿，这可不是在盖里甘的岛上。”［《盖里甘的岛》(Gilligan's Island)是一部美国电视剧，讲述一群被遗弃在岛上的演员开始时感觉愉快，但在等待救援的漫长时间里变得性格乖戾。］“好吧，我们还不知道这艘船将驶向哪个岛屿，对吗？”弗里尔-琼斯说。“我们不知道。”RZA说。
据RZA称，《少林往事》吸引了许多竞标者，他说：“这些人当中有收藏家、纪念品猎奇者、亿万富翁、公众熟知的人物、有商业意图的公司。竞标者五花八门。”真正有意的竞标者可以在Paddle8安排的纽约非公开试听会上聆听这13分钟的摘要。
他们当中的一位是制药公司的高管，名叫马丁·施克莱里(Martin Shkreli)。他今年32岁，但看起来要小得多，他喜欢拨弄头发，就像青少年一样局促不安地坐在座位上。作为阿尔巴尼亚移民的儿子，施克莱里生长在布鲁克林的西普斯黒德贝社区一个艰苦的地区。他聪明过人，在学校曾经跳级。施克莱里崇拜科学家，但他也是音乐迷。青少年时期，他对摇滚乐感兴趣，并不理解说唱音乐，但是当他在中学时期读到莎士比亚的作品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他说：“你会看到这些押韵的对句、独白和诸如此类的东西，但是这些对句真的会让你感到震撼。读到这些句子，将是真正令你的灵魂受到碾压的重大时刻，莎士比亚想要借此振奋你的精神。从很多方面来看，音乐能做到这一点。”
施克莱里被“武当派”的歌曲《C.R.E.A.M.》吸引住了，这个歌名是“Cash Rules Everything Around Me”的缩写，意思是金钱主宰着我周围的一切。歌曲当中包括一个反复吟唱的小节——“美元美元钞票，你们这些家伙！(Dolladolla bill, y'all!)”施克莱里自己实际上很会赚钱。他创办了两只做空制药类股的对冲基金，然后又创办了自己的制药公司Retrophin，在华尔街赢得了神童的美誉。然而他说，2014年11月，公司董事会要求他离职。后来，Retrophin在进行了一场内部调查之后声称，他曾滥用职权和公司资产。施克莱里称，他没有做过任何未经公司批准的事情。Retrophin和它的这位前任首席执行官如今正对簿公堂（参阅82页《美国制药业的另类代言人》一文，了解施克莱里和Retrophin公司引发的争议）。施克莱里称：“我很生气，但是我意识到这实际上对我来说更好，也许不是从自尊心方面来看，而是从财务方面考虑。我可以卖掉我的股票，组建我的下一家公司。”
施克莱里有了更多的钱就开始搞收藏。他在Paddle8的拍卖会上获得了科特·柯本(Kurt Cobain)的维萨卡，在需要支付款项时，他会出示这张卡戏弄别人，看对方的反应。
施克莱里听说了《少林往事》，认为能够拥有它也将是一桩妙事。他参加了在标准酒店(Standard Hotel)举行的由Paddle8联合创始人亚历山大·吉尔克斯(Alexander Gilkes)主持的一场非公开试听会。施克莱里形容自己有点像隐士。据他回忆，吉尔克斯告诉他，如果他买下这张专辑他就有机会接触到想听这些歌曲的女演员和说唱歌手。施克莱里称：“当时我真的确信自己应该买下来。”（Paddle8拒绝发表评论。）他还与RZA共进晚餐。施克莱里称：“我们并没有太多的共同点。我不能说自己有多了解他，但我显然很喜欢他。”
曾经参加过公司和药品竞购战的施克莱里表示，他从一开始就有一种感觉，他会是《少林往事》的最高出价者。最终的结果证明，他是对的。施克莱里不愿透露他支付的价格。但是据知情人士称，“武当派”以200万美元的价格将这张专辑卖给了他。在施克莱里完成此次收购之前，他被允许试听更多的片段，以确保所有的内容都在里面。施克莱里将这项任务托付给一名员工。就在同一个月，有消息爆出，施克莱里的新公司、总部位于纽约的图灵制药(Turing Pharmaceuticals)收购了一种名为达拉匹林(Daraprim)的抗寄生虫感染药物，将这种药的价格从每片13.50美元提高到750美元。美国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公开指责施克莱里。希拉里在推特上写道：“像这样在特种药品市场漫天要价的行为令人无法容忍。”她的共和党竞选对手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也抨击施克莱里。特朗普说：“我看，他就像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孩。”英国广播公司(BBC)写道：“施克莱里也许是在美国最遭人恨的一个人。”
施克莱里似乎对这场争议感到有些好笑。他说，作为图灵制药的首席执行官，为投资者实现利润最大化是他的职责所在。施克莱里称：“这场争论所逃避的一点是——嘿，这正是我受雇要做的事，你该怎么看待这个事实？这就像是有人批评篮球运动员在场上得了太多分数一样。”他补充说，他已经努力让医院更容易获得达拉匹林。同时他一直在拿批评他的人士寻开心。2015年10月，他向希拉里的竞选对手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捐献了2700美元，这个竞选团队把这笔钱送给了华盛顿的一家医疗机构。然后施克莱里又在这位佛蒙特州参议员的竞选团队里申请了一个实习生职位。他说：“我很享受这种来回来去的游戏。”
施克莱里似乎更关心“武当派”会对达拉匹林引发的这场争议做出什么反应。他说：“我有点担心他们会撤销这笔交易。但是，到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完成了交易。在那之后，就只剩下一件事要考虑，‘呃，我们想要公布他就是买家吗？还是我们不想公布他就是买家？’我认为他们在试图遮遮掩掩。”在得知《彭博商业周刊》准备报道施克莱里购买了这张专辑之后，RZA通过邮件发表了一份声明：“出售《少林往事》的交易是在5月达成的，早在马丁·施克莱里的商业行为曝光之前。我们就决定将一大部分利润捐献给慈善机构。”
至于说“武当派”的歌迷在得知他就是《少林往事》的所有者时可能会感到不舒服，施克莱里只是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他说：“最终说到底，他们还是没有购买上一张专辑或之前的那一张，他们所要付出的代价只是10美元而已。”
一个周五下午，在图灵制药的曼哈顿总部，施克莱里和他的员工正在为当晚的圣诞聚会做准备。3位管理人士在玩视频游戏。一位女士在展示她打算在聚会上穿的鸡尾酒裙。施克莱里已经安排说唱歌星Fetty Wap为他的员工表演。他说：“通常你可能会说，‘作为一名普通的歌迷，我没办法请到Fetty Wap来为我做一场个人演唱会，’但事实是，你当然可以。你知道只要你出得起合适的价格，这些家伙基本上会愿意做任何事情。”
施克莱里希望有更多艺人为他制作私人专辑。他认为，他们可以使用他给的钱，他会让他们做他们想做的任何东西。他说：“这就好像你对这支乐队发出这样的指令，‘把你们的工作做到最好，无论要花费多少时间，永远也不要因为我对任何事做出妥协。’我只想听到你们取得的成果。”他还没有完整地听过《少林往事》。他要把它留到自己情绪低落、需要某个东西来振奋精神的时候再听。施克莱里称：“如果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想听，或者有类似这样的理由出现，我会愿意早一点听它。但是眼下，我还是打算把它先收起来，留待某个雨天来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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