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身在何处，故乡和家，永远是内心隐藏最深、最柔软的地方，那里有先辈的荣耀，有儿时的温馨记忆，有成年后负笈离乡的决绝与牵挂。异乡的天空，或许能承载我们的梦想与豪情，却永远包容不了我们的疲累与眼泪。不管你在新加坡，法兰克福，巴黎，伦敦，纽约，东京，还是北京，上海，深圳，香港，流淌在我们血脉里的基因，都在召唤着每一个看得懂这段文字的人对故乡的眷恋。上亿的人口，数千里的跨越，忍受排队的艰辛，路途的颠簸，为的，只是家里那一口温热的米饭，那一张张温情的脸。不管在路途上遇到的各种不便，还是在家里看到的各种变化，都值得我们去记录，分享，这是格隆汇与你的共同回忆。我们一路同行，一起，归乡。
一大早就被一阵急剧的鞭炮声吵醒。院子里传来抽水马达的轰鸣声，伴着父母的私语，有一搭没一搭，琐碎又平常。我决定起床，去看看早醒的村庄。
我15岁离开家乡去县城读高中，18岁到青岛这座中等城市读大学，22岁到北京这座特大城市读研究生，不断的转换、适应新的生活，但最根本的转折是从农村进人城市，从熟人社会一下子转入陌生人社会，建立在自然和血缘之上的伦理关系被城市的广袤地域和居心叵测所瓦解，这样的人生路程有点像背着故乡流浪。
尽管行走的疆域越来越宽广，而这些年来故乡的范围确在收窄：仅限于我家的几间屋子和一百平米的院子，它周边的事物、人际关系，以及附着之上的记忆。超出这样的范围，无论地理的还是心理的，我便有些摸不清状况。村庄变化并不大，但物是人非。我不知道这里现在居住的是谁，迎面遇到的是谁。在某一刻，我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在故乡的异乡人，在故土的漂泊者。
村东头有一条小河，那里曾是我童年全部的欢畅。河的对岸崛起了一座崭新的村庄，据说年轻的一代都搬到那里居住了，号称'新村'。我童年时的玩伴大概都在那里吧。可我没有勇气靠近它，这大概就是近乡情怯吧。
在河边，我遇到两个中年妇女。她们认出了我。我大概也认得她们，但其实只记得她们年轻时的模样。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们，略显尴尬。在乡村，除了同辈之间，是不能直呼其名的。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辈分，你很容易在一个安排好的秩序里找到位置，长幼有序，童叟无欺。
可我离家太久，这个秩序早已经把我排除在外了。我记得和她们的儿子是小学同学。可我怎么也想不起同学的名字了。新营？常军？记忆无功而返。我只好站在那里笑一笑，含混过去。经过此番遭遇，我决定踅向小胡同。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独自在那里玩耍。我问她，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她瞥了我一眼，对我不设防，回答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旁边院子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侧耳倾听，大概是因为因赡养老人而起的争执。这种争吵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就司空见惯，只是如今解决的机制完全不同了。之前，传统的伦理习俗惯性仍在发挥着作用，基于对不孝、不义等行为的社会评价机制对人的行为仍有约束作用，大家不至于太离谱。
更重要的是，在乡村里，一直存在着一个乡绅阶层，他们是化解矛盾、维持秩序的重要力量。我记得隔壁的二大娘就是一个这样的角色，被我妈称为“开明人士”，高高的个子，爱抽烟，热爱公益，做人公道正派，因此说话有权威、令人信服。如今，传统的礼俗式微，道德共识已难以形成，二大娘这样的热心人士也都老去了，乡村的矛盾如何去化解呢？
现代性的车轮滚滚向前，一切事物都被裹挟着前进，乡村自然也不例外，变化的不仅是人事，还有曾经巨大的传统。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乡村向我展现了它含混和矛盾的一面。
我沿着河边走去。河水在极其缓慢地流淌，以至于无法搞清楚它究竟流向何方。岸边的草茂密地生长，散发出带有土壤清新的味道。尽管它与童年时秀美的景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此刻仍舒缓了我的视界，柔化了我的心灵。
我一再地回到故乡，大概是因为一种逃离城市的冲动，一种对田园牧歌式生活的向往。在城市里，我们的眼睛被高楼大厦阻碍遮挡，我们的耳朵被车水马龙和各种噪音所淹没，我们的嘴巴吐露着各种谎言和言不由衷的话。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迟钝麻木。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远方的天际线，听到风吹动树叶的婆娑声，公鸡啼鸣，甚至看家狗的一声叹息。
于是，我们的感官被激活了，唤醒了，恢复了原始的功能。大自然赋予我们的生活以灵性，一种依赖直觉而未经理性计算的生活，让生命得以滋养。总有一天，我要带你回来，看看我的家乡，那些我生命中让你无法理解的部分。
所谓的乡愁，大概只是一种心境和寄托吧，而非一种地理概念。热爱流浪的人，没有具体的故乡，却总是怀有更深的乡愁。“每时每地都好好生活，但即便在最投入的时刻也总有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有一种迟早要离开这里再走向别处生活的信念，因为一直有一种更高更远的生活在召唤他。”
作者：janusty（公众号：一路走来一路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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