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方达，曾经一个很传奇的名字。
她身上的标签很多：两次奥斯卡影后。厌食症长达24年，同时又是暴食症患者。“作为“反战斗士”进入越战区，却被国人误会而被起名“河内·汤达”。创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瘦身法。三次婚姻，以失败告终。从演少女到演外婆。
“你太胖了”
在简·方达小时候，她的母亲经常采集蝴蝶，再把它们放进玻璃瓶，倒入酒精，过不了几秒，这些小身体就不再动弹。那时候的简·方达不明白为什么这位贵族母亲要不停地杀死蝴蝶。
她更不能想象一言不发的母亲曾是一位热烈又富有冒险精神的社交达人，她主动俘获过无数男人，其中包括她的父亲亨利·方达。
而从记事起，明星父亲不是在洛杉矶拍戏就是在纽约演出，回到家的亨利则专心刺绣，跟家人不怎么说话。那一年，简·方达12岁，母亲用刀片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拍摄过《十二怒汉》《金色池塘》等影片的亨利·方达，奥斯卡最佳男主角
不久简也尝试到父亲冷漠的厉害。他总是无话可说，唯一一次对女儿的评价是——“她太胖了！”
这时，母亲家族中的抑郁症基因和父亲家族中的酗酒因子同时作用于她，自卑的心理像阴云驱散不去。父亲不满意，那一定是因为她做得不好。于是，从中学开始她就学会用手指抠住喉部，把吃进去的统统吐出来。整个青春期都伴随着呕吐味，先是暴食症，后是厌食症……利尿剂和右旋安非他命是她的必需。
简前额稍突，有些扁的美国鼻子，大嘴以及突出而明显的颌部线条。这样的简站在杰克·华纳——华纳兄弟影业公司的创始人之一面前时，后者瘪着嘴说，“你必须戴假乳房，而且这个鼻子和下颌让你永远成不了一流演员。”
其实简·方达走入演艺事业并非带着强烈的主观愿望，她到巴黎学过画，可是一事无成；她当过模特，为了支付高额的房租。但1957年，在法国避暑时，大明星葛丽泰·嘉宝的话鼓舞了她。
“你要当演员吗？”嘉宝问。
“不，我没有天赋。”
“我敢打赌你够天资，你够漂亮的，足以当演员。”
被鼓舞的简通过父亲的引介，拜到了表演大师李·斯特拉斯伯格门下。“简，你确实还不赖！”，他说。
但一切训练到了摄影棚里却变成另一番模样。在处女作《金童玉女》中，她觉得自己蠢到了极点。天资不足、相貌平平、没有意思，这些东西全都冒了出来。她不知怎样把学到的技巧表现出来，而她的父亲却是天生的演员。返回纽约之后，她发誓不再拍电影。
幸而这时她遇到了法国导演罗杰·瓦蒂姆。二人合作拍摄了《轮舞》《芭芭丽娜》等一系列影片，他一手把简变成了银幕上的性感偶像。简从纽约搬到了法国与他同居，并在3年后结婚。然而他酗酒、赌博，永不承认妒忌与怀疑，进入婚姻的简·方达并没有拥有亲情。
困扰一生的事件
1967年，简·方达在法国随处都能听到欧洲人对越战的抨击，她想为祖国辩护，也好奇为什么每个欧洲人都了解“这是一场赢不了的战争”，美国人却不明白。
直到她读到谢尔所写的《村庄劫难》。书中描写了1967年美军入侵越南以来规模最大的军事行动——雪松落地行动中发生的悲剧。美军把村民赶进难民营，将村庄夷为平地，被问及平民的伤亡时，一个中士回答说，“这重要么？”
这句震撼了她，她开始想参加反战运动。
是要维持现实生活里的表面安稳还是追寻精神生活的自我价值，她很快得出了答案。她告诉丈夫瓦蒂姆，她再也不要为了表明自己不是资产阶级而迎合他，她要离婚。
简·方达带着女儿返回纽约，再次住进父亲的房子。但亨利·方达反对女儿去反战，再一次争论中，他用手指指着她说，”要是我发现你是共产党，我第一个去告发你”。
但这未能阻止她，反对越战和支持妇女运动被她视为注定要完成的事业。她开始投身各种反战活动，走访派尤特印第安人的保留地，抗议美国开垦局用保留地的水来灌溉白人的农田。而在这次温和的抗议活动之后，简·方达首次出现在了联邦调查局的档案里。他们四处搜集证据，想以煽动罪对她提起诉讼。
事实上，从1970年5月开始，联邦调查局、中情局和反情报机构就开始监视她。他们后来为她搜集的档案有2万页之多，而她当年的电话记录被国家安全署转送给尼克松、基辛格，并被要求“勃列日涅夫和简·方达说的话要同样对待”。
1972年，美军飞机开始轰炸北越红河三角洲上的防洪堤。简受邀前往河内调查相关事实。在那里，她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也犯了严重的“错误”。
刚一下飞机，简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密密麻麻的弹坑，红河上的大堤遭到破坏，她拖着在巴黎转机时摔断的右腿，被当地百姓欢迎。
在越南，一次空袭来临，一个越南小姑娘把她拽下公路，推进只能容一人的洞里。她们互相搂着。简大哭，不断说对不起。小姑娘却平静地安慰她，目光坚毅又果断。这成为了简一生难忘的经历。
但很快她就因疏忽而受到了惩罚。尽管她表明自己对参观军事设施没有兴趣，但参观防空阵地仍被排在行程中。开始一切正常，直到之后有人把她领到一架高射程炮，有人开始给她拍照，简·方达才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为时已晚。
在这些照片上，她仿佛要射下美军的飞机，而那驾高射炮也正是射下过美军飞机的。因为这张照片，国内不少要员提议以“叛国罪”逮捕她；越战老兵把她视为“卖国者”，不允许她入境，甚至给她起名叫“河内·方达”，不时被拿出来做文章。这也成为困扰她一生的事件。
影后与健身操
在艰难的环境里，简·方达并未停止自己的电影事业。在这一阶段，她的表演风格日趋成熟，自如。同时带了自己的思考。
在1971年《柳巷芳草》中她饰演了一名幼年受到性侵犯的妓女，细腻的内心戏为她赢来了自己的第一座奥斯卡小金人。
越战结束后，作为制片人和女主角，简·方达拍摄的反映越战士兵反战情绪的影片《荣归》又为她带来了第二个奥斯卡奖。
但在她的电影生涯里，最浓重的一笔还是《金色池塘》，这部阵容强大的片子是简想给父亲的礼物。这个一生只因罗斯福去世流过一次眼泪的硬汉虽然塑造了很多经典形象，但一直与奥斯卡奖无缘。
简制作这部影片初衷就是想让父亲把这个奖项“取回家来”。但是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这部讲述父女代沟与家庭之爱的影片也解了自己的心结。
当中有一场女儿找父亲和好的戏让她情绪激动，因为这正是她和父亲长久以来的真实状况，长时间的虚空和冷漠都在给她说出那句著名台词时融化了，“我想做你的朋友”，简碰到了他的胳膊，老亨利的眼里出现了泪意。效果达到了，简也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的父亲仍然爱她。
这部戏不出所料地为亨利·方达赢回了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这个一生蔑视奖项的老头儿在电视里听到自己名字的一刻终于笑了。
在这个时期不得不提的还有简·方达的健身操事业。
1978年，仍然没有摆脱暴食症影响的她要为拍摄《中国综合症》而瘦身。继母让她去健身房试试运气，结果教练莱尼的有氧操训练帮了她。瘦下来的简想到或许可以和莱尼一起发展这一事业。她们最初开设了3家健身房，很快引起了关注，常常每天需要接待2000位顾客。
两年后，她又写了《简·方达健身指南》，被翻译成五十多种文字。1982年，她又率先把自己的健身操拍成录像带《简·方达健身法》，卖了1700万盘。大量的妇女开始给她写信，感谢她的健身法挽救了她们的婚姻。
在人生的第二幕中，简·方达遇到了自己生活中的伴侣，“革命道路”上的同志和精神上的导师——汤姆·海登。
汤姆是一个坚定的反越战斗士，两人在这项共同的事业上相遇，然后认定对方就是自己要一起生活的人，精神的火花曾使他们十分“富足”。
但生活里，他们是两个频道。他提倡节俭，为此简卖掉自己刚买的房子，搬到一个“简易屋”中居住。她用自己拍片和发展健美事业得来的钱支持他竞选，而他却永远忙于议会事务。她的感情无所寄托，整天无精打采。
在她51岁生日这天，汤姆突然向她宣布：她爱上了另一个女性。简觉得好像“刚刚听说自己被别人收养了，但收养人却不在场。”
汤姆离开之后，简·方达发现自己需要面对的痛苦让她有些难以招架。痛苦继续，后来她又经历了与CNN老板泰德·特纳的婚姻并仍以失败告终。
人生的第三幕
在Ted演讲时，简·方达谈起过她的一个观点，那就是五六十岁以后是人生的第三幕。
“生命中的最后30年应该是重新成长的30年，并不是中年是全盛期，之后开始衰老的拱形曲线。”
她说，自己在快50岁的时候，曾经充满了恐惧，每天早上醒来脑子里先冒出来的六个想法总是一些负面的念头。她为此感到害怕，担心从此会变成一个坏脾气的老太婆。于是，她做了“生平回顾”，拟了一份清单，列举了所有她在今后的人生中想要知道的事。
她说，“我告诉自己, '方达，在度过第三幕这个阶段时，你应该使你的遗憾尽可能地最小化，去完成那些未完成的事，这才是你应有的生活方式。’”
曾经迷失在男性力量与武断中的简·方达，开始想看到自身的力量，与自己和解。
她开始坦诚面对自己人生的阴影和错误，包括和影星父亲之间疏远的关系，包括身为社交名媛的母亲在她幼年时自杀带给她的影响，包括之前三段失败的婚姻。她说，“当我快进入到我的第三幕时，我想，为了拥有美好的最后一幕，我需要思考我的前两幕都过得如何。”
她也开始找回曾经被自己抛弃的可怜而又忠诚的身体，她把移植的假乳房取了出来。开始明白她需要自爱，不完美也要自爱。
她开始在自己想要演戏的时候去演戏，譬如休息15年后和詹妮弗·洛佩兹合作了《怪兽婆婆》，又如2007年出演《乔治亚法则》。
2015年，她带着自己主演的新片出现在戛纳电影节的红毯上。
已经78岁的她身穿一身Versace蓝色长裙，仍然保持着苗条的身材，气度优雅，风头甚至盖过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女演员。尽管到了演外婆的年纪，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正是岁月为她安排好的。自卑过，探索过了，日子可以变得温润起来。
（文章部分摘自《老名媛》（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并结合部分报道进行编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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