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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創作從打破鏡子開始 | 徐東煜

匿名之詩

——二十一世紀頭十年韓國詩歌的傾向

 

近年來,韓國詩壇的生產力比之其它任何時期都更令人吃驚。我們之所以說二十一世紀頭十年來韓國詩歌的成果令人吃驚,其理由並不在於如一般文學史式的記述所限定的所謂樹立了“局部性的十年”的個性,而在於它構築了接近現代式的生存情況本身的形態。比如說“匿名性”這個概念,便是解釋最近韓國詩歌的最核心的概念(參照徐東煜評論集《匿名的夜》,民音社,2010)。以往韓國詩歌熱心於尋找身份,而其尋找身份多是通過鏡子這一媒介得以成立的。如在李箱、尹東柱、徐廷柱的詩中所看到的那樣(李箱《鏡子》,尹東柱《懺悔錄》,徐廷柱《菊花旁》)中所看到的。

 

二十一世紀頭十年的韓國詩人的特徵則正在於他們的創作是從打破這種鏡子的工作開始的。比如說詩人金敬仁在詩集《一夜的被褥》(2007)中這樣寫到,“竟然不知道鏡子已經死了。(略)鏡子令人可怕地立起,你是從哪裏跑來的,當你們全部破碎之後,朋友已經開始書寫新的樂譜”。作為一種尋求自由的手段,現代韓國的詩人們選擇的是匿名性,而不是在鏡子裏反省自己,尋找身份,並服從於隨同那種身份而來的義務。拒絕與鏡子的繁瑣的關係即拒絕通過對鏡自省來確立身份,黃聖喜的《愛麗絲的家》(2008)中所收錄的下面的詩句明晰地表現了這一點。

 

不要留戀鏡子裏的臉。

(略)

什麼“你好”?你到底是誰?

我們的Good morning不該是這樣的嗎?

 

——黃聖喜《鏡子和自畫像以及巨大的根》

 

在這首詩中,文學史上常常登場的那種通過鏡子進行的具有代表性的自我反省方式遭到拒絕。對鏡子裏的臉不再留戀的話者對鏡詢問“你到底是誰?”明確地對回歸自己、樹立同一性表示了拒絕。對於鏡子不會“直接”為你確認自己的原形,詩人金尚赫是這樣表現的。“不要把臉塞進鏡子 / 表情在想看的瞬間即會發生干涉。除非是淨心窺視”(金尚赫《真相》,《世界的文學》2009年春季號)。這裏所說的“無法做到淨心窺視鏡子”,正是近年詩歌的一種開悟。所謂反省是因為存在“根本性的干涉”。比如說在鏡子前的具有代表性行為的“化妝”。化妝者在鏡子中看的實際上是他者的欲望(他者的視線)。化妝是把自身繫縛於他者的欲望的媒介。總之,與其說鏡子會反照出自身的固有性,不如說是一種使自己從屬於他者的欲望的裝置。如此,反省行為中所有的並不是與自身的“純粹而直接的”遭遇,而是“干涉”

 

並不利用鏡子這一視覺的物體,而是注意通過聽覺性去探索這種“干涉”的真實面目的是詩人金止女。她認為確認自己的身份不只需要通過與視覺相關的鏡子,而且更需要通過聽覺,即聲音來進行。在回歸自身的意義上,或許聲音更為出色。作為確認自我身份的手段,如使用視覺,那麼自然需要鏡子,然而聲音則隨着發聲,隨時可以得到實現。因為伴隨着所有語言的聲音,即使是在對他人所發,也不可避免地在現實時間傳到自己的耳朵。當我們一旦發聲,我們就會不得已地聽到自己的聲音。從這一點講,聲音在本質上是“自我指稱”性和“自我回歸”性,以及“自我反省”性的。如果說有什麼可以毀壞聲音的這種“直接性”,使屬於自己的聲音陌生化——如果是雅克·德里達(J.Derrida)也許稱作“異質性觸發”(hetero-affection),那麼它就是“麥克”。金止女的《蹺蹺板的感情》(2009)中收錄的《麥克》,體現了由於聲音的直接性的消滅,而使聲音以純粹姿態回歸自身變得困難的局面。

 

我在稍微放大聲音說話

對着籠罩在我周圍的空氣

(略)

對着被推定為我的我

 

——金止女《麥克》

 

由於“麥克”這一裝置的干涉而無法回歸“直接的”我自身。如同鏡子不可能再進一步映照出自身的真實一樣,從我的聲音裏接近而來的已經不是明確的我自身,而不過是“我和被推定的我”。此時我只不過是“通過和我不同的聲音去愛了誰的誰”(《麥克》)。“我”戰戰兢兢地把腳踏進所謂的“誰”這個深不可測的空空蕩蕩的名稱裏。

 

如此,由“自我(I)”建立於“自己(self)”之上而形成的個人身份,因自我不再能夠回歸自我自身而走向崩潰。無論鏡子還是聲音,都無法把自我與自己捆在一起。由此而出現的便是不再回歸個人的、因而不再樹立同一性(身份)的、“匿名性的”等傾向。韓國詩歌中具體體現匿名性特徵的方式豐富多彩。例如在下面這首詩中,它表現為在形成家族關係的某一個項目中的身份不在。

 

當我們異口同聲地稱呼姐姐的時候

猶如非人稱的主語

猶如長長的什麼都

無法稱呼的名字

姐姐無需被解釋地坐在那裏

 

——金止女《蹺蹺板的感情》

 

這是對當人稱不作回應的姐姐,在家族關係中不具有個人身份的非人稱的匿名性的姐姐。詩人黃聖喜則把匿名性作為對“姓名”的拒絕來表現。

 

至死不會有任何名字可以用來稱呼我

 

——黃聖喜《女裝的男人四國》

 

那麼,這種匿名性是否是很不吉利的呢?不,絕對不是的。“沒有名字照樣溫暖地呼吸 / 樹木 / 一天幾千次,舒展變幻不同的亮晶晶的葉子”(金止女《科哈烏·隆戈隆戈》)。從這些詩句可見,沒有名字,匿名性的力量被理解為孕育出無數亮晶晶的葉子的肯定性的源泉。

 

韓國詩人們生產的匿名性,是擺脫舊有身份賴以生存的一切壓抑的秩序,從而走向自由的路程。在某種意義上,這種匿名性尚且與歐洲的哲學家們曾經共同探討過的某些概念發生共鳴,如德勒茲(G.Deleuze)的“少數人種(minor people)” 和阿加本(G.Agamben)的“殘餘(remnant)”等。這些概念是為沒有身份而在社會上成為縫隙的匿名的東西所賦予的名稱。正是在這樣的社會性的聯繫裏,韓國詩人們對匿名性的省察獲得了存在的位置。由此可見,韓國詩歌一直是“政治性的”。

 

至於我們在這裏所讀到的金經株、金言、金止女、吳銀、黃聖喜等詩人,都是在二十一世紀初通過《世界的文學》進行創作活動的具有代表性的年輕詩人。在某種意義上,這些詩人們都對超越固有身份的匿名性有所關心。要概念性地展現他們的詩歌的全貌,以及他們的詩是如何使匿名性具體化的,顯然僅僅通過這篇字數有限的短文是很難做到的。不過,通過他們的詩中的挑釁性,以及試圖超越司空見慣的語言和思維的嘗試,我們也許不難觸摸到當前韓國出現的不接受任何身份媒介的匿名詩歌的大致輪廓。


作者徐東煜(Seo Dongwook),1969年生於首爾。詩人、文學評論家。畢業於西江大學哲學系以及東國大學大學院,並於比利時魯汶大學哲學系獲得碩士和博士學位。1995年分別在季刊《世界的文學》和《想像》春季號發表詩和評論,登上文壇。詩集有《蘭波放棄作詩人的那天》《在宇宙戰爭中的初戀》,評論集有《差異和他者——現代哲學與非表像思維的冒險》《德勒茲的哲學——思想及其源泉》《日常的冒險》《匿名的夜》。現為西江大學哲學科教授,季刊《文學世界》編委。

翻譯:蘭明

題圖Woman with Book,Pablo Picasso 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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