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旅途中见到她。那晚的居所，是部落里的一个小木屋的阁楼。狭窄的木板楼梯踏上去会发出咯吱的响声。夜色里，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昏黄的灯光蒙着一层细微的灰尘，墙角的四周挂有明显的蜘蛛丝。可能长久没人入住，里面闻得到一股发霉的味道。推开腐朽的木窗，夜间，清冷、皎洁的月光照进。白日，清新的空气从旷野飘进来，会看到大片在风中吹动，各种不知名的花草、金灿的晚霞，还有一群荡秋千的孩子们。他们烂漫的笑声，在空中荡动的身影，如同高山和森林，天地与山谷一样辽远，美好。沙腰妹是这些孩子中最为出众的一个。清澈的眼眸、厚密的长发和浓密的睫毛。身材婀娜多姿，仿佛为舞蹈而生。将镜头对准她，那个纯善、对自己的美不自知的女子，我的心被融化。不自觉地靠近她，下意识地抚摸里她的脸，弯腰下去，将相机里的模样给她看，她只是露出了含蓄而羞涩的微笑，整个人有如大地般敦厚、沉默。
婀
5月出生的沙腰妹被当地部落意为某种并不吉祥的诞生。亲人和整个家族认为她来世是会给他们带来灾难和祸害的。一个不被善待的生命，难以想象的承载，依旧如白兰在天地恩赐的露水中竭力绽放。一个金色布满天空的黄昏，她一直跟在我身后，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简陋的瓦房，破旧的桌椅，唯一的电器是一盏发黄的吊灯。她和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父亲在她三岁的时候，将她和母亲遗弃，母亲在她六岁那年离世。如今，她已长大成人，16岁。脸上早已流露出少女的清秀和通透，眼神有着一股倔强的坚定。她如同野草，旺盛生长。因为生命中被动的选择，她从小就承担着同年人少有的经历和沧桑。所以，她身上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场吸引着我。我问她，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城市看看。她说，爷爷尚且在人世，需要照顾。以后可能会出去。看得出，她有自己的发愿，想看到更为遥远和精彩的世界，并有心中不可预知的理想和生活。离开的那个晚上，她跳了最为原生态的舞姿，空灵、自在，飘逸，与天地相互回应。那样的舞蹈和笑声在黄昏下被无限的扩展和放大，声音和影子形成一种无形的力量回旋于萧条、落后的部落，似乎也穿透了那个部落的河流和山谷，通向了一个更为宽广的地域。那一刻，我真切地能感受到了一个原始而落后的部落里，一个自带光芒的少女，正憧憬着对未来的理想和生活的模样，是如此的热情且良美。给她拍了很多的照片。看得出，那个晚上，她满心欢喜。迟迟不愿意分别，临走时，我将手上的2条手链摘下来，她选了一个白色，我留了一个大红色。算作我们缘分相识的一个微小纪念。后来，回到城里，我给她寄出过一些衣物和书本。她托人给我带过一封信，用黑色炭素笔所写。字迹清秀，有涂改的痕迹。并送给我一套手工编织的瑶族服饰。有晃荡的白色银片和细长的流苏及老旧的绣花图案。一直将其完好的叠放于衣柜的最底层。更愿意将它作为艺术品来欣赏和留存。再后来，她跟随艺术团到S城演出。我请她在餐厅吃了一顿饭，当时的她，大方、得体，气质出众。眼界也开阔了不少，骨子里依旧保留着最初的朴素和真实，眼神始终透露出某种孤寥与清冽。她兴趣盎然，给我讲到不同城市演出的小事，看得出，她十分享受现在的工作，我从心底为她祝福，希望吉祥与轻安能一直伴随她。又次分开在城市的凌晨，夜色霓虹，车水依旧，我拥抱她，脸色红润，笑容温暖，动人。即便光影模糊，她的眼睛还是能看到我的模样。我们挥手，就此一别，再有消息，是第五个年头。新闻中报道，她所在的艺术团，在去东南亚一个国家的演出中，车祸，沙腰妹成为了不幸的那一位，那一年，她不到25岁。好长一段时间，我的心被抽空，眼睛时常模糊一片。后来，我开始读经，总记得回向给她。祈愿她能在另一个世界，依旧灵动舞蹈，心如琉璃，笑似银铃，再无贫苦与不幸。 “她站在巨大的湖面上舞蹈，洁白的裙纱包裹身体，春风如笑。天地寂寥，我和她说话，无回应。很快便消失，我醒来，是梦中。”这么久了，我始终都觉得她是我见过的最为美好的部落女子，也是见过的最为漂亮的沙腰妹。她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慈玲清娜。班车整夜行驶于高速，外面疾速晃过的路灯和大片漆黑的夜空相交替换。只听得到机动发出的响声承载着同路的人，从异地到达彼岸。同样的路，相同的旅程，在陌生的空气和人流里，心境却早已千差万别。抵达是清晨，黎明吐出的红丝映照在湖面，波光粼粼。远处有白莲盛开，洁白，静谧，点缀于天湖一色中；再远些，一束束妖艳似火，极其罕见的花朵，映入眼帘，让人惊艳，据说是彼岸花。《佛经》里对它的记载：“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彼岸花开，花开彼岸；花开无叶，叶生无花。即便想念相惜，却不得相见。”缘分生灭，流转，终究，只能在彼岸花开遍野。这样的花，只能远观，无法细想。就像现实中的很多人事，地在，天在，世界在，唯独情两隔。所以，世上有些爱，不过是烟雨后那一缕盛大的彩虹，曾就在头顶，炫目真实，但很快，便消失。世间万象，自然生灭；姻缘了尽，记忆盛载。站在古旧的石路凝望熙攘的人群和金色洒照下的夕阳，独自缅怀，无以解释的生命缘起，兀自延续，又有如冬去春来，花开谢落，自有期限。唯独去相信和承认世事的客观，才能释怀它曾经给予的温热和无法再回头的美好。只能与时间一伙，持续往前走。巨大的明灯升腾，翱翔天空；悠远的乐声回荡，洗涤身心，冲击灵魂；大片的森林和湖面映照着这个世界的美好，然后留下孤独的背影，在高高的围墙边独自凝望与探索，找下一个出口。 她说，“我是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不断的行走，然后记录下心中的所思所想。即便内心惆然，但却能清晰地让我们感受到生命的层叠交替，星布漫月的壮观奇美……人生的意义大抵是我们知道自己如何走过，保持清明与澄净，必要的天真也是力量。”书写给人的真实和所思产生的置疑，被迫将你推向羁勒的边缘。所有的繁花余香在早春的晚风中残留气息，微笑明朗后的宽厚与温善，善定与仁慈，年轻的生命就此定格。走完大片的桃花田园，所有暖阳宛如凋谢的花瓣，飘落清澈的湖面，风吹起落，一瓣一瓣，漂向不可预知的未来。如果死即是生，生死有轮回，生命的终点必定是起点，也相信他能绽放出较之前世更加完满的生命。就此意义来说，生命不过是一场时光穿越。光影划破阵痛带来黑暗和光亮，我们在此生存在、奔波、遗忘，清醒与孤独，凋零与盛开，冷暖自知。只是，我们终究要经历怎样的风霜苍凉，走过如何的漫漫长路，穿过多少的山峰低谷，才能清晰并记录这诡谲、跌宕的一生。
离开的那个晚上，斜阳独倚西楼，紫红色的天空一片绚烂，坐在车上，我久久地望窗外，一群鸿雁在云端飞翔，他们成群结伴，不知飞往何处，很快，了无痕迹。三五隔断的湖泊在晚霞的照耀下，清澈见底，看得见鱼在水中自由游动。那一刻，惆怅此情难寄。遥山望水，人面不知何处。而，绿波依旧东流。
3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当我们亲历无法想象、未知的境遇，我们是否还能如大海般热爱生活？但要坚信，身体与灵魂有力地托起生活的价值与努力，全然来自不可解释的信念，是心灵深处自带阳光，及一股难以挥灭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人事，总处于一种不确定的状态里。但我们仍然顽固地坚守着一些什么，依然恒久地坚信着一些什么，依然怀着期待走在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