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我们才能成为“一群没有特权意识的独特人类”。简言之,“人文主义”是一切以人至上,而“后人文主义”则要求人主动放弃自己的至尊地位,它加重显示的是义务和行动的概念:信守诺言,履行义务,投入行动,认知界限。它告诉我们,如今的社会与自然是分离的,人活着,但不知根在何处,为此我们需要行动起来,重新“植根”。 Roots established——“植根”,是斯奈德另一个反复重申的概念,它的精神,可以在那些尚存的少数民族身上看到,像《阿凡达》、《霍比特人》之类的电影,已经很多次展示过自然中的人类(土著人)共同体是个什么样子了,哪怕只是幻想之物。不过斯奈德不是要每个人都亲身回到有形的荒野。读他的书,你一定会注意到此人语言学修养深厚,他认为沉思语言就是一种“植根”,因为一个词的语源最为接近它所由之的客观事物。 《山河无尽》里,他写到过英语“blue”“flame”“sky”的词源,《禅定荒野》里信手拈来“cultivation”的词源——“till”(耕种)和“wheel about”(轮转)之意,“大致指远离自然过程的一种活动”。语言是这么一种东西,它同样“深植于自然,但它们的枝枝叶叶却遍布全世界。” 如此一来,自然与人类文化就不是对立,而是一体的了……且慢,这个观点不也是老生常谈么?所谓“万物有灵”,“天人合一”,不就是说的这个意思? 这些概念同样太正确,正确得贫乏,正确得词穷,正确得空洞。加里·斯奈德的书里没有便宜的正确,他要的是《禅定荒野》(The Practice of The Wild)书名中的Practice——实践。通过禅修经验,他得以把行动坐卧、饮食起居的每一时刻都变成了“实践”,或“工作”(work),而爱德华·阿贝当初就没能理解禅修的这一层意思,以为那纯属唬人。《禅定荒野》是在阿贝去世(1989年)一年后出版的,在书中,斯奈德展示了他富有禅意的自然观,特别是,他像一个高明的坐禅者那样胸有丘壑,能把静态的知识写出波澜起伏的动感: “我们如同小孩一样通过步行和想象来了解一个地方,了解如何构思空间关系。地点和空间尺度,必须以我们的身体及其能力来衡量。‘一英里’最初是罗马人队一千步的量度标准。但乘汽车和乘飞机旅行,我们却不易感知空间距离。要知道,横跨龟岛(指北美大陆,这是一个来自印第安人语言的称谓),需要每天用稳定、舒适的步伐走上一整天,连续走六个月,才能大致了解这段距离……” 这里面既有来自书本的文化,又含有“青山常运步”的激励。他就这样把环保主义变成了一种人与自然、知识与“野蛮”两不废的理念:他的“荒野”主张丝毫没有贬抑人类文明的意思,“文明人需要读书……书本就是我们的祖辈”——要向书本学习,一如向语言学习,向自然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