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库微视频第六十七话：《比鬼魂更恐怖的是人类》
我总是想起索伦·克尔凯郭尔（Soren Kierkegaard）说过的一句非常美的话，他说，一个暴君的统治以其死亡为终结，但一位圣人的统治则以其死亡为开始。我想这就是这部电影的核心所在：通过选择如何死亡来实现永生。
在谈到《潘神的迷宫》这部电影的结尾时，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道出了上面这句话。如此所言，片中的小女孩奥菲利亚不肯伤害自己刚刚出生不久的同母异父弟弟，最终死在父亲威代尔手下，却因此反而回到自己的故乡获得了永生。尽管影片结尾的展示方式给观众留下了多种解读的空间（可以理解为一切只是小女孩自己的幻想），但导演在自己心底是相信农牧神（Faun）所在的世界是存在的，甚至在影片的各个角落留下了相关的线索。
将视线从这部作品上移开，转移到导演过往以及现今的哥特风格作品（《鬼童院》及《猩红山峰》）后，我们会发现这句话其实是贯穿了其整个创作生涯的。抛开一系列动作片（《地狱男爵》及《环太平洋》等）不谈，这三部作品中都有着一系列超自然元素的存在，不论是《鬼童院》、《猩红山峰》中各式各样的骇人鬼魂，抑或《潘神的迷宫》中的农牧神、妖精，还是那个与现实世界相异的世界（所谓地下世界），都贯穿了其创作的整个历程。
这些“超自然”元素固然是影片的核心看点之一，也让《潘神的迷宫》这部西班牙语影片摘得了最佳摄影、最佳化妆、最佳艺术指导三座奥斯卡奖，但更重要的是它们在叙事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这些超自然元素与电影中现实世界并行存在，成为推动主角行动、故事发展的主要助力，在《鬼童院》中，小男孩桑迪的鬼魂引导着主角卡洛斯发现了孤儿院之中隐藏的可怕真相；在《潘神的迷宫》中，农牧神引导着奥菲利亚通过了三次试炼，最终进入地下世界；而在《猩红山峰》中，正是托马斯·夏普前三任妻子的亡灵引导着伊迪丝·库欣发现了隐藏在阿勒代尔大宅中的骇人真相。
吉尔莫·德尔·托罗导演的影片之所以与一般的廉价惊悚片不同，就在于他从未将这些超自然元素设定为决定故事走向的核心动力，抑或解决事件的终极手段，正如在三部影片的结尾，真正完成对恶人制裁的，均非这些超自然元素，而是他们内心罪恶的外在展现。在《鬼童院》中，虽然孤儿们重伤了恶贯满盈的哈辛托，但真正导致其溺水而亡的却是拴在腰间的大量金条，或者说，是他自己的贪婪；在《潘神的迷宫》中，替天行道终结威代尔生命的并非农牧神或是奥菲利亚，而是共和叛军；在《猩红山峰》里，最终帮助伊迪丝战胜露西尔·夏普的，恰恰是已经化作鬼魂的托马斯·夏普。
这一点是与另一句贯穿这些作品的主题相一致的：“鬼魂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永远是人类本身。”在这些故事中，犯下最残忍罪行的反派，永远不是这些超自然元素，而是一个又一个内心扭曲、人性缺失的普通人。那么，这些超自然元素，就只是推动故事进展的线索，抑或吸引观众的噱头了吗？
绝非如此。
如果我们尝试以剪辑的方式来剥去这些作品中的一切超自然元素，这固然会导致一些叙事逻辑上的空白，但留下的部分却仍然足以构成同样完整的故事。但缺失了“地下世界”之后的现实世界，一定会褪去曾经的色彩，曾经令人毛骨悚然却终会感到振奋的故事，也必将失去那一份摄人心魄的魅力，但最重要的是，影片的几位主角在心理层面的真正成长，是在与这些超自然元素的接触中完成的。
如果没有与桑迪的数次相遇，孤儿卡洛斯不会明白，只有奋力反抗才可能求得生机；如果没有经历三次试炼，奥菲利亚不可能一步步展现出蕴藏在她身上那最为珍贵的品质“勇敢地不服从命令”（Courageous Disobedience）；如果没有前三任妻子的屡次现身警告，伊迪丝不会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与“温水煮青蛙”无异的死局，更不会从一个被爱情蒙蔽了头脑的“公主”，变成为自己的命运抗争到底的女英雄。
我们也许只是忍受着现实世界的生活，却能在精神世界中寻找到抗争的勇气。
在谈到含有奇幻元素的恐怖作品时，我总会想起尼尔·盖曼在他的小说《卡罗琳》（Coraline）中说过的一段话：
童话故事并不虚幻：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它们告诉我们龙是存在的，而是因为它们告诉我们，龙是可以被击败的。
在某种意义上来看，吉尔莫·德尔·托罗执导的影片中所描绘的鬼魂、农牧神、地下世界，只是在以一种充满想象力的形式，去描绘隐藏在庸碌常世之下的真相。而在了解到存在于这个世界平和表面之下，人类的种种扭曲、痛苦、恐怖、邪恶与疯狂之后，仍然抱有一份希望，挺身对这一切丑恶进行抗争，才是真正的勇敢所在。
因为只有相信恶龙存在，我们才可能成为屠龙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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