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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巷的悲剧 | 《今户情死》

《今户情死》发表于1896年。写的是吉原(日本古代的烟花之地)的妓女吉里与心仪的情人平田别离之夜,突然间感受到了从前备受自己冷遇的善吉的真情,最终为情势所迫,与善吉双双投河身死的故事。


本作从一个妓女的孤独感、空虚感,以及情感上的波动、自暴自弃等为描写入手,对当时的烟花巷吉原进行了引人入胜的描写。通过对极为一个微小的社会事件描写,深刻而又详实的刻画出了当时的烟花巷中的环境与其中的人物心理。可谓19世纪90年代日本写实文学的经典之作,与樋口一叶的《浊江》并称当时悲惨小说的代表之作。





堡仔今天节选了故事开头妓女吉里和情人平田开始见面的情景,文章描写了日本古代的烟花之地的场景,我们还可以从他们的言语中猜测故事后续的发展。


残月不肯露面,星星亦仿若精灵般闪烁不定,天空中虽不见半片云彩,抬头仰望处却又是无边的一面黑暗,不禁让人觉得深沉压抑。就连作为不夜城象征的灯光,也仿佛感染了这冬日萧条肃杀的气氛而显得暗淡无光。从大门到街道尽头,竟然始终听不见茶屋的二楼有些许纵情酒色之声。

 

后天就是十一月初八、大祭鹫神的日子了,今年虽说并不十分寒冷,无需穿着十分厚重,但初冬的夜静时分却也是寒气袭人。

 

角海老楼上的大钟刚刚响了十二下。到了这般时候,就连京町捧场的看客们也都不见了踪影;角町方向传来了清脆的梆子声;从里市传来的笛子声已然是尾音悠长;栅子里等待客人的妓女们也是无精打采、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夜深了。

 

走廊上的拖鞋声显得格外寂寥,人们正忙着将杯盘碗具从屋里搬运出来,堆放在室外。远远地从三楼传来调笑之声,还有人“喜助——喜助——”地叫着。

 

“吵死了,有完没完啊,真是烦人!”吉里没好气地快步从走廊里走过,这里除了头牌,便就是她了。

 

“您这么说叫我如何是好,您过来一下吧,花魁,您要我如何是好呀?”婢女阿熊紧紧跟在吉里身后。

 

吉里大约二十二三岁,正是最能赚钱的年纪。她虽不是个美人,圆圆的脸蛋儿却是颇能讨得男人欢喜,而且总觉得带着那么股劲儿。能被她看一眼便觉不得了,若得她一笑就几乎叫人浑身颤栗。她目若秋水,双眼皮的眼睛清纯可爱,一字眉微颦时,那才叫迷倒众生。双下巴好似刻意般地扬起,左边的犬齿咬住了上唇,高挺优美的鼻子看起来颇为傲慢。吉里趿着草拖鞋大步快走着,双手抄在袖中,走起路来双肩上下晃动着,昨日的岛田髻业已松散,随着步伐一上一下地摇动着,当月刚换上的冬衣,长外褂的下摆拖在地上沙沙作响。

 

阿熊看起来有四十来岁,脸上带着淡淡的痘痕,鬓角有点儿秃,右眼歪,嘴角下垂,生就一副使唤下人相,而且是居心不良的那种下人。

 

这二人刚才发生了争执,吉里心烦夺门而出,阿熊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裙摆都拖地啦,真拿您没办法呀!”

 

“不行吗?拖地怎么了呀?你又不给我好好整理,别管我了!”

 

“是吗?因为我从来没照顾过您这么大的主儿呢。”

 

吉里并不理会,只是快步向前。阿熊还是跟在后面,不肯离开。

 

“不过花魁您要是总这么任性的话,我可是又要被账房那边数落的了。”

 

“是吗,那可真可怜。上老板那儿告状去吧,就说都是吉里要这样那样的。”

 

吉里在一间房前停了下来,墙上挂着黑底白字的木牌,写着“小万”二字。

 

“善先生也是客人呀,刚才美酒菜肴都上了呢。”

 

“什么叫‘善先生也是客人’?你说说谁不是客人呀?少说废话。”吉里说着打开拉门走进屋内,反手将门摔上。

 

“怎么了?又生气了。”

 

说话的是这里的另一位妓女小万,此时正在外间的炉子上热酒。小万虽为青楼女子,却带些许高贵的气质,比吉里年长那么两三岁。

 

“真的是很烦。”

 

“今晚也来了吗?他好像常来呀。”小万小声道,皱了皱眉。

 

“快饶了我吧。”吉里哆嗦着蹲在了炉子前面。

 

灯笼刚糊了新纸,烛光却还有些朦胧,两个女人互相望着对方的脸。小万微笑着,吉里看起来也面带笑容,可又似挂着几分无可奈何。

 

“平田先生刚到,我已经通知小梅了。”

 

“是吗,谢谢。我以为就是哄人的呢,没想到西宫先生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你快进去吧。”小万边说,边拿怀纸扇着火。

 

吉里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主室,觉得有些刺眼。忽然间悲从中来,忍不住将脸都缩进了领子里。

 

“就算是露个脸也好,请您到那边去一下吧。”阿熊在屋外喊道。

 

“安静点儿,有客人在呢!”

 

“十分抱歉,”阿熊拉开门,对小万点头赔笑道,“小万花魁,方才真是对不住。”

 

然后又对着正要进主室的吉里说道:

 

“花魁,您让我如何是好呀?”

 

“你跟他说我马上去不就行了?真是烦人!”吉里说着连头都没回,便进了内间。

 

客人有两位。西宫背对壁龛盘腿坐着,平田背对窗户正襟危坐。

 

西宫大约三十二三岁,婴儿肥的圆脸很是招人喜爱。他身穿结城绸的小袖和服,还有羽织外褂,一副商人打扮。

 

平田这一身看起来不是私立学校的老师,就是专门学校的学生,又有点像个小官吏,黑色鱼子织纹的羽织外褂上带有三个家徽,内穿蓝缟节丝织和泛白上田缟的两重小袖和服,腰上紧紧裹着白色绉绸腰带,年龄嘛,约莫二十六七岁。头发不见梳子留下的痕迹,浓密且微微打卷,发色又黑又亮,衬得肌肤洁白如雪。一张瓜子脸,身上倒是结实,鼻梁高挺,嘴角一抿,酒窝若隐若现,甚是可爱。那叫人觉得文弱的金丝边眼镜,他戴着却一点儿都不讨人嫌,眼神里透露出男子气概,很是能讨妓女们欢心。

 

吉里进来时,两人同时抬起了头。平田马上移开了视线,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似的,拿起酒盅仰头一饮而尽,也不知那酒盅里的酒有是没有。

 

吉里第一眼虽也看向了平田,但很快转向西宫,微微一笑,亲切地唤了声“哥哥”,然后拖着长长的和服向他走去,一下子抱住了西宫的肩。

 

“哈哈,冒冒失失的,真让人头疼。怎么了,刚才不还在斗蛐蛐,还从二楼的窗棂里偷看吗?”西宫看着吉里,笑道。

 

吉里故作恼怒状,说道:“您就别取笑我啦,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你若不那么调皮了,也算是帮了我大忙咯。啊,痛,痛!你要是能不拧我大腿,我简直要感恩戴德啦!你再拿手肘顶我就肿啦!我可是会记仇的,你得小心着点!”

 

“可是您太讨厌了,”吉里说着,看向平田,“平田,你今晚也来啦,还没回老家吗?”

 

平田只是回头看了吉里一眼,马上又转过脸去。

 

“好,差不多开始了!今儿个大甩卖!那边开张,这边也不冷清。后天就是酉市啦。来啊,甩卖,甩卖,大甩卖啦!”西宫的话不着边际,他故意高声大笑,引得吉里也笑了起来,道:“真是会闹腾。”

 

“玩笑归玩笑,不过你刚才跟人吵架了吧?别总发火。”

 

“可是,那,那是因为……”吉里的眼神暗示着什么,“所以,不发火都难呐。”

 

“是吗,富泽町的那人又来啦?”西宫小声说道,“管他呢,咱们久别重逢——其实也不太久,前天晚上来过吧?总之就是以久别重逢的心情,来,平田,我们喝个痛快!哟,得再来一瓶。喂,酒还没好吗?酒呢?”西宫对着外间喊道。

 

“请稍等。您也真是急性子呀。又没有了。小梅也太不机灵了,早点添上碳就好了。”外间传来小万扇怀纸的声音,还有些低声细语,看来阿熊还没走。

 

吉里点燃了一支香烟,递给西宫,说道:“阿熊还在说呢。啊,真讨厌!真讨厌!”

 

“又开始嘟囔‘真讨厌’了。那人常来吧?真是和我们不相上下呢。你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现在怎么能说讨厌呢?你随便说两句甜言蜜语,稍微哄哄他,也算是积德了。”

 

“行啦,您觉得我落了单,也别这么欺负我呀!”

 

“落单?”西宫故意问道。

 

“不是吗?我不是落单了吗?”吉里望着西宫,惨淡一笑,然后死死盯着平田。就那么盯着,眼里一汪泪水。




本书作者广津柳浪擅长描写底层社会民众的悲苦生活,著有《变目传》、《黑蜥蜴》和《今户情死》等“悲惨小说”,是当时颇具影响力的文学结社“砚友社”成员之一,1898年成为永井荷风的门下弟子。值得一提的是,当年的“悲惨小说”宛然成了其晚年困苦生活的写照。而本书则是非常典型的一个日本情死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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