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开明的这个解释令我和范兄都觉得惭愧，因为在此之前，确实没有注意还有这样一位藏书家。范兄马上向他请教这里的古老故事，看来葛开明也是好久没能跟人摆这样的龙门阵，他边说边比划，向我们讲述着这样的故事：“这条小街叫寿母街，起因是有一年张廷济的母亲过寿，她觉得门前的这条路太不平，就跟祝寿的人讲自己只收现金，后来她就用这些钱，再加上自己的私房钱修了这条路，你看这门前的码头，就是张廷济家专用的，当年阮元从这儿下船到他的弟子张廷济家，当时阮元是得到了齐侯垒，其中有几个字辨认不出，专门来问弟子的。”
葛开明的讲述让范兄和我都大感兴趣，我边听边在心里发感慨，这真是有着文化底蕴的古城，在大街上随便遇到一位街坊老人，就是一位文化名人，并且还能大谈那么多的专业术语。
葛开明所说的“齐侯垒”确实是阮元所藏的一件重器，为此阮元还写过一篇《齐侯垒歌》，这首诗很长，我就不在此引用了，但阮元在诗前做了一段小序，这段小序中，阮元解释了齐侯垒的铭文及其相关考证，故将其接引如下：“此孽铭在腹内，十九行，一百六十八字。乃齐侯铸，赐田洹子及其妻孟姜之器。洹，与桓，通借字。汪容甫所藏，陈逆篮又作狙子，音同，则假借。无定。铭辞有奉齐侯受命于天子，‘尔期璧玉乐舞，壶鼎鼓钟，用缀尔大舞，铸尔善钎，用御天子之吏，洹子、孟姜用祈眉’等字语。古铜坚而黝，色泽绝似焦帆鼎。余昔购之安邑宋氏葆醇。于戏此彝，乃齐景公之所为。赐与田桓、孟姜宝用之。”
后来，阮文达的这件宝物最终归了吴云，成为了“两垒轩”中的一垒，为此又演绎出一段新的聚散故事，这段后话就放在吴云的藏书事迹中再叙述吧。我好奇的是，阮元的这段铭文释文有哪几个字是张廷济帮他识读出来者。
关于张廷济的长像，我在《里乘》中找到了描述，此书的作者许奉恩在文中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曾经见过张廷济，于是他有这样的描述：“叔未先生博学能文，仪征相国阮文达公极所赏识。予弱冠游浙，犹及见之，时先生年已逾七十，身颀而长，白髯垂胸，语言和婉，望而知为有道之士。即此一事，亦可知其胸次超拓，迥异恒流。”这段描述把张廷济形容成了飘飘欲仙的得道高人，但许奉恩说他是亲眼所见，应当没什么差池，可是我每读到他的这些形容词，脑海中总会显现出太白金星的形象，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关联。
张廷济旧居旁的太平寺，今日所见大多已修整出来，而张廷济的故居已没有了踪影，据说这处旧居在清咸丰年间就曾被毁坏过，张廷济的旧藏也因为太平军的战火而大多变成了劫灰。1938年，日本攻打新篁时，张廷济的故居则全部被炸了，好在有那座石桥，我围着石桥做着拍照，并且路过这个石拱桥，走到对岸去观看另一处旧房子，我虽然不能得见，但至少能想象张廷济在这条河上上船下船，以及他那飘然的身躯若有所思地走过那桥的神态，如果徐志摩看见了，那肯定又诞生一篇美诗，当然，若那时正赶上他文思未曾泉涌，他也可以化用自己的“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到一切烟消云散之后，这种“悄悄”是否也变得没有意义。
张廷济在社会上的名气更多的是因为他是位著名的书法家，对于这一点，《清史列传》中就有“叔未书法米南宫，草隶独出冠时”的评价。张廷济的书法作品而今流传较多，可是我从他的字中却没能品出米芾的影子，但张廷济的字很有自己的面目，那就是同一幅书法作品中，字体大小相间，笔画的粗细变化也很大，我藏有一幅他的对联，另外还有几部他的手稿，他的手稿字体跟他的大字也很相像。一般说来，大多数书法家的大字和小字字体差别较大，像张廷济这样极其相像者，反而很少见。
张廷济在其当世就有很多人追捧他的书法，那个时候他有自己的润例。书画家根据不同的作品内容和尺幅，有着不同的润例，这本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可是张廷济却有些特别，他在润例中要求，如果上款儿需要写上“某某大人”这几个字，就必须要追加银两，这段事记载于《大清见闻录》卷下的“艺苑志异”篇：“嘉兴张叔未先生（廷济）精赏鉴，工篆隶，求书者踵接。然润例甚苛，扇对每件须银若干，如署款须称大人者，必另加银若干。有友某，富而吝，偶持联乞书，未加署款之润，张遂不署大人。一日张诣友，忽见友之仆李元者侍友装烟，手持一扇甚精雅，友笑曰：汝何时制此佳扇，是何人为汝书？仆云，是求张老爷书者。友执扇观之，忽谓张曰：汝料太自亵矣，何至贪润银乃称奴辈为大人？张骇视之，果有某某仁兄大人字样，始知为友所算也。”
这段话把张廷济形容的很是有趣，但至少由此可以表明，他也是位真性情者，这等有个性之人，我喜欢。想到这一层，我瞥了一眼范笑我，突然意识到范兄的这种怪癖性格说不定也是继承于张廷济呢，喝着相同的水，只是不知道是否流着相同的血，但有一点大概可能猜到，那就是张廷济的某些性格基因因为我所不知道的原因，而传导到了范笑我先生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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