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边书收藏队伍这两年异军突起。尤其在网络信息发达的今天，有了更为便捷的传播渠道和资源共享平台，毛边本被越来越多的藏书爱好者重视。说起毛边本收藏，有一个人不得不提，那就是被藏书界誉为国内“毛边本收藏第一人”的沈文冲。沈文冲先生不但收藏，而且研究，他的《中国毛边书史话》《毛边书情调》《百年毛边书刊鉴藏录》为国内不少毛边书收藏者提供了指引。本期，记者有幸采访到沈文冲先生，听他讲述毛边本收藏的历史和对当前毛边本收藏的看法。
沈文冲
藏书报：您是如何接触并喜欢上毛边书的？
沈文冲：我实际接触到毛边书，已经迟至1999年了。那时，工作之余，闲来无事，就在南通当地以及外地如北京、南京、上海的一些新老文化人的怂恿支持下，建立了一个以交换、代售古旧图书为主的南通图书交流中心，正是从那时开始，与当时还在湖北十堰创办了“毛边书局”的傅天斌有了图书业务上的交流，首次看到了他陆续发来的《书前书后》（钟叔河）、《知堂书话》（精装毛边本，钟叔河编）、《董桥文录》（陈子善编）、《凌叔华文存》（陈学勇编）、《新文学散札》（龚明德），以及龚明德先生责编的老版本系列三种《红楼梦宝藏》（高语罕）、《前辈先生》（叶小凤）、《文坛登龙术》（章克标）等十多种毛边本，这些书的毛边本都做得比较规范整齐，是地道的毛边书，一旦经眼就令人久久不能忘怀，有一种原始粗犷朴拙的原生态之美，以至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毛边书这一独特而别致的书籍版本形式。
尽管毛边书由绍兴周氏兄弟鲁迅、周作人引入国内已近百年，而这方面的资料汇集、研究探讨、系统总结，几乎还是一片空白。于是我很快动手搜集整理相关的文章资料，在诸多师友的怂恿支持下，在只有差不多两年的时间里，几乎就把近百年来的相关资料一网打尽，这就是列入河北教育出版社“书林清话文库”的《毛边书情调》一书。
藏书报：在您着手收藏的那个时代，旧毛边书市场和新毛边书的生产情况如何？一般读者对毛边书的认知是怎样的？
沈文冲：本世纪初，毛边书已经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已经从复萌状态发展到活跃。但在本世纪之初的旧书市场上，毛边书似还没有太多地被一般读者所关注，价格也并不高，同时，市场上流通的毛边书数量也十分有限。当然，如果有机会遇到民国旧版毛边书，自然爱书人也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譬如，15年前我在旧书摊购得的一本《达夫全集》（七卷本）的第五卷《敝帚集》，是北新书局刊行的进口优质白纸毛边本，索价也就六七十元而已，放到现在，至少六七百。
新的毛边书生产在本世纪开始时，只是应作者或者主编的要求。而现在更多的是一种营销的需要。当时一本书要做毛边本，一般也就50本上下。随着时间的推移，毛边书知识的不断普及，喜爱和欣赏毛边书的爱书人日益增多，“毛边党”的队伍不断壮大，一本书只做一二百本毛边书显然已经不能满足“毛边党”们的需求。
本世纪之初，一般的读者对于毛边书几乎是根本不知道、不了解的，所以就无法谈他们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毛边书。即使是在喜欢读书、买书、藏书的人群里，不知毛边书为何物的，也不在少数，并且即使他们中的有些人，也有幸有机会邂逅了毛边书，却也只会把它们看作是忘记了切书边的不合格产品、残次品，认为是出版社出了质量问题了。现在图书总量增加了，毛边书的总量也增加了，对毛边书有认知的人肯定也在增加。
1947年7月《中国人民爱国自卫战争一周年专刊》，沈文冲藏
1983年7月唐弢《晦庵书话》，沈文冲藏
藏书报：民国时期毛边书生产是什么状况？和当前的毛边书境遇有何不同？
沈文冲： 据我的统计与研究，民国时期毛边书印制的总量约为1500多个图书品种，毛边书约占这一时期现代文学图书品种总数的十分之一。据最新《国家图书馆藏民国时期毛边书举要》一书提供的资料显示，该馆入藏民国年间出版的毛边书九百多种，这些毛边书的著作者总数超过了五百位现代文学作家。也就是说，民国期间出版的毛边书，总体说来，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所占的比重较大，而当今的毛边书，内容更偏向于书话一类的散文文体，诸如读书随笔、读书札记、聚书日记，以及文史掌故、散文、诗歌等等，小说类的毛边书比重很小。我曾经对民国年间毛边书的出版情况做过一个粗略的统计，并据此作出判断，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是中国毛边书唯一的全盛期，而1929年印制的毛边书的数量达到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时代最高峰，年出毛边书多达333种。而此前的1921至1927年的六年间所出的毛边书加起来的总和，也达不到1928年一年所出毛边书的数量（268种）。而到了1930、1931年之后，一直到全面抗战开始（1937年）的六年间，毛边书的刊印数量每年都在三四十种上下徘徊。全国毛边书的印制数量，自1931年起戛然衰减，这并非新文学的作家们一夜之间突然变得对毛边书不感兴趣了，而是因为国家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毛边书在二三十年代的兴盛，与鲁迅的积极倡导是直接相关的。鲁迅一生的著译一直“必须坚持毛边到底”。许多作家竞相效仿，出书就要印一部分毛边书。并且，逐步从效仿进入自觉，毛边书的刊印一时也就变得十分普遍和热闹了。
民国版的毛边书品种的确不少，但能够留存至今的却不多，因此民国毛边书，要么一书难求，要么价格不菲。而当下的毛边书，似乎一般总要做二百本左右，或者更多。这自然与时下喜欢毛边书的爱书人越来越多，与当今的毛边书收藏越炒越热是关联的。最近五六十年来，尽管毛边书香火不断，但毕竟期间在图书的一般销售场合，至少有三四十年不见毛边书的踪影。现在，以年轻一代读书、爱书人为中心的新老“毛边党”们，觉得毛边书新奇好玩，有魅力，有品位，有那么一点高大上的意味，那么就不妨让喜爱毛边书的人们，乐乐乎乎地尽情玩一把，也是人情之常，应予鼓励。
藏书报：毛边裁还是不裁的好？怎样取舍？您是怎样做的？
沈文冲：毛边书的收藏应以名家名著、未经裁开的为好。但在我，绝少这样做。对于书籍，我始终认为它是供人阅读的。毛边书来了，你喜欢这本毛边书，那就裁开来读就是了，边裁边读，先睹为快，趣味多多。同样一本毛边书，裁开与不裁开的，当然意义和价值是不尽相同的。没有裁开阅读过的毛边书，犹如一本新书，尽管它可能是三五十年甚或是八九十年前出版的书籍。不过，也有的被裁开阅读过的毛边书，可能比没有裁开的更有价值更有意义，比如裁读这本毛边书的或许是一位知名人士，他可能在书中做过若干批注等等，这就远比没有裁开过的有价值的多。以高信先生生前割爱寄赠我的陈子善先生选编的《董桥文录》初版毛边本为例，一般读者手上的《董桥文录》毛边本，几乎都是1996年6月的第2版，本书责任编辑龚明德教授说：《董桥文录》第1版（1996年4月初版）似乎错字较多，我觉得无颜见人，干脆就把毛边本全切光了。高信先生的这本初版毛边本，似乎是在龚先生发觉书中错字较多之前就寄出的。高信先生从头至尾把这部厚达690页的毛边书，逐一裁开，校读一过，书中且有多处批注，这样的毛边本，虽是裁开过了的，其意义和价值，则远胜于毛边未裁本。陈子善、高信先生都有题跋，其纪念意义与特殊的价值是显而易见的。
我的习惯是，如果对哪一本毛边书格外钟情，我会多买几本，既保证有自存，也推荐赠送给喜欢的师友。比如《董桥文录》，我就有毛边的光边的共五六本，至少有两本是未裁本，并且每本都有相关人士的题跋；丁景唐先生上世纪80年代初主持出版的仿制本《鲁迅杂感选集》毛边本，我也陆续购买了两三本，这是当代毛边书中一个不可多得的范本，名家选编的名著；此外，鲁迅生前出版的《呐喊》、《彷徨》、《中国小说史略》等毛边本，我也都藏有不止一种复本，可惜没有一本是毛边未裁本。
沈文冲在他创办的南通图书交流中心（1998—2001）观书
藏书报：您是怎么看待当前的毛边书生产的？哪些书适合做毛边，哪些书不适合？
沈文冲：毛边书是一种比较独特的装帧形式，“形而上”的成分居多，它是为满足人们对图书外在美亦即形式之美的要求应运而生的。但如果一本书的外表做得很好看，而书的内容却一无是处，恐怕也是没有多少人会真正喜欢这本毛边书的，正是常言所说的“绣花枕头稻草心”，一本徒有其表的毛边书是少有人问津的。
我认为，当前的毛边书生产，总体上是在健康发展之中。但在毛边书的图书品种上还远远不够，目前的毛边书似乎比较集中于书话、读书随笔、读书札记、聚书日记，以及读史笔记、文史随笔、艺术手记、散文小品和杂文等方面。我想这个方向也是对的，毛边书的阅读应该选择比较隽永耐读或者轻松自如的散文随笔，不宜鸿篇巨著、学术论文之类的高头讲章。
其实，宽容一些说，一切适合大众阅读、具有一定阅读欣赏价值的纸质文本，都是可以印制成为毛边本的。问题只是在于一本书或一本杂志，印制多大数量的毛边本才算合适？对毛边书印制者而言，必须对不同品种、不同内容的毛边书市场需求，要有一个恰当的评估与考量。不然，要么毛边本供不应求，要么供大于求导致毛边本泛滥。
藏书报：毛边本版本研究方面，国内是什么状况？同道中人多吗？您怎么看待您的研究？
沈文冲：毛边书是与中国现当代文学共始终的，关注和研究现代新文学的学者也必定会关注到毛边本，关注新文学里面这一独特而另类的版本形式。例如唐弢、黄裳，不仅都专门撰写过有关毛边书的专文，而且相互还进行过看谁获得的毛边书更多、版本更好的竞赛。臧克家、徐迟、吕剑等1957年创办《诗刊》，就连续多期印造了道林纸毛边本。姜德明、钟叔河、朱金顺等当代著名作家学者等，既钟情于毛边书，出书时总会印制毛边本，又对毛边书与现当代文学的关系、毛边书与当代阅读风尚等等，都有他们各自独到深入的研究与见解。据我有限的交往接触所知，现在在国内各地现当代文学研究界，关心、关注、研究毛边书的专家教授不少，各地近十年来涉及毛边书话题的现当代文学研讨会进行过多次，研究现当代文学版本，毛边本是绕不过去的一个重要版本形式。
目前，像我这样对毛边书的中外历史与现状进行较为全面、系统的研究考察的人，据我所知似乎还没有第二人。我与上文提到的这些作家、专家、教授等行家里手，就毛边书这一主题差不多都有直接的接触、联系和交流，正是有了他们的支持，毛边书这片小小园地的开垦发掘，才让我坚持到了今天。
藏书报：有什么新的著作在准备？
沈文冲：我目前正在编撰的一本书是《百年毛边书刊鉴藏录》的续集，该书将图文并茂地逐一简要叙述我近十年来存藏的自民国年间直至目前的部分毛边本书刊。如果一切顺利的话，2017年春天或可刊行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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