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知日・再发现，浮世绘》特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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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介绍浮世绘师，东洲斋写乐应该算是最难的了。这个绘师创作了大量传世名作，但所有关于他的研究、资料却全部都是推测。众多浮世绘、日本史研究家研究了数百年都没得出结论，岛田庄司甚至写了一部关于东洲斋写乐的推理小说来谱写他的生平。这部名为《写乐· 闭锁之国的幻影》的小说将东洲斋写乐的出身设定为荷兰。无独有偶，高桥克彦也创作了一部推理小说《写乐杀人事件》，这部作品还拿了「江户川乱步奖」。可见大众对这位浮世绘师的关注与好奇。
《四代目松本幸四郎之山谷之肴屋五郎兵卫》
《三代目大谷鬼次之奴江户兵卫》
身世之谜
那真实的东洲斋写乐到底是谁呢？其实谁也不知道，这甚至成为日本艺术史上的一大悬案。日本美术评论家评价他「如同彗星一样出现」。1794年4月，他横空出世，十个月之内创作140余幅浮世绘， 之后突然踪迹全无。有人说他暴毙而亡，有人说他被人追杀而改名换姓。他从何而来，又为何消失， 除了他的伯乐茑屋重三郎之外无人知晓，而谜团的真相也随着茑屋重三郎的离世彻底消失，留给世人的只有画旁那一行署名——「东洲斋写乐」。
《市川男女藏之奴一平》
宽政六年（1794）是江户中期，浮世绘创作的成熟时期。这一时期出现了喜多川歌麿等一大批顶级的浮世绘师。那个时候，要想成为一个画单幅版画的浮世绘师，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浮世绘出版行业已经被巨头垄断，想要出头的年轻人，需要从绘本开始画起。无论多么有天赋的绘师都需要从绘本开始过渡到单幅版画。但东洲斋写乐被茑屋重三郎发掘后，直接上手画单幅版画，而且画的是当时的知名歌舞伎役者。
能有勇气让东洲斋写乐这么干的茑屋重三郎也是一位奇人，就在发掘东洲斋写乐前不久，他因为违反政府的出版政策被罚没了一半的资产。一个不安分的出版商承包了所有东洲斋写乐的浮世绘的出版权，让他去画役者绘。事实证明，他的这个决定也极其有先见之明。
《三代目市川高丽藏之志贺大七》
「奇葩」的役者绘
第一次看到东洲斋写乐的作品，可能觉得这玩意儿还没有邻居家的二外甥画的素描好呢。人物面孔扭曲，举止怪异，要么张牙舞爪，要么揣着个手，有的甚至还翻着白眼！
其实，江户时代的人们一开始也很难接受这样的役者绘，尤其是役者，他们觉得东洲斋写乐是在丑化自己。宽政时期的歌舞伎已经相当成熟，从舞台、化装、衣着、仪态等无一不透露着高贵的美学。喜多川歌麿的美人绘，冶叶倡条，一步三摇；歌川国芳的大英雄，铁马金戈，怒目横眉。可到了东洲斋写乐这里，作品就让人大跌眼镜了。
《天王子屋里虹》
东洲斋写乐的浮世绘生涯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最开始的浮世绘取材自都座《花菖蒲文禄曾我》、桐座《敌讨乘合话》和河源崎座的《恋女房染分手纲》《义经千本樱》等这些作品，均以黑色云母为背景，作品主体使用的颜色不超过五个。
再看看所画的人物，画面上会体现出役者的家纹和所饰演角色的装扮，但基本上没有几个「正常」的表情。在描绘四代目松本幸四郎的《松本幸四郎之山谷之肴屋五郎兵卫》中，可以看到衣服上有他的家纹「三银杏」，他拿着个烟袋，紧蹙的眉毛仿佛是等着东洲斋写乐还钱。
《市川虾藏之竹村定之进》
《市川虾藏之竹村定之进》中市川虾藏饰演的竹村定之进神色暧昧不明，也许他是知道了自己的眼睛在百年后被江户东京博物馆制作成馆标也说不定。
《初代尾上松助之松下造酒之进》中的画中人物在剧中被志贺大七给杀了，整个表情配以深绿色的衣着给人一种极强的悲剧感。而杀死松下造酒之进的志贺大七就是那个翻白眼的三代目市川高丽藏饰演的，超长的鼻子是市川高丽藏的特征。
而《三代目大谷鬼次之奴江户兵卫》中，三代目大谷鬼次饰演的江户兵卫正是那个表情最为怪异的人物，伸出的两只手给人以强烈的不安感，也是东洲斋写乐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三代目大谷鬼次之奴江户兵卫》
也许是自己的作品受到的非议过多，在创作完第一期作品之后，东洲斋写乐迅速转变了风格。取材自都座《倾城三本伞》、桐座《神灵失口渡》《四方锦故乡旅路》，以及河源崎座的《二本松陆奥生长》的作品，一改云母黑的背景，转而使用浅色。大头肖像也变成为全身像，多以两人的剧情为题材。但作品由于拉远了视线显得平淡许多，即使表情再丰富， 观者也难以察觉到。第三期的作品，东洲斋写乐再次画起了大头肖像， 只不过画幅比以前小了很多，也开始标注役者的屋号和俳名，这一点接近于胜川派的风格。
再之后的作品质量下降得则更为厉害，此时的东洲斋写乐虽然距离出道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但也已进入生涯的末期。我们不知道是由于他身体的原因导致的作品质量下降还是另有原因，但不可否认的是，后期的东洲斋写乐令人有些失望。
《市川虾藏之竹村定之进》
墙里开花墙外香
2008年，希腊国立美术馆收藏的浮世绘中，有一幅扇面作品《四代目松本幸四郎的加古川本藏与松本米三郎的小浪》被认定为是东洲斋写乐的肉笔作品。这也是最近被认定为是东洲斋写乐的作品。
如果你对浮世绘足够了解，或是阅读了整本这期的特集，你就会发现，没有任何一个绘师的画风是和东洲斋写乐接近的，他太特殊，以至于研究浮世绘他要单独拿出一章来讲解。在江户时期的役者绘中，从胜川派脱离出来的丰国系绘师是主流。而基本上是独立于任何一个流派而存在的写乐不仅能够抓住每个演员面部特点，还能画出饰演角色时的动作神态精髓，役者绘的造诣十分高超。
但东洲斋写乐真正被推向神坛，还是要到20世纪的大正年间了。写乐的作品和另外两个派别的代表人物胜川春英、歌川国政等的作品被共同传到西方。而此时随着对于东洋美术审美理解的深化，写乐的风格在西方也得以被认可，评价超越了胜川派和歌川派。甚至有学者将他和巴洛克时期的伦勃朗、委拉斯凯兹并称为「世界三大肖像画家」。经过明治维新，原本备受冷落的东洲斋写乐「咸鱼翻身」，反而成为役者绘最具代表性的绘师。这让日本重新审视这位快要被遗忘的天才，东洲斋写乐此时的作品作为逆向输入品，重新被日本大众所接受。
《三代目市川八百藏之田边文藏》
才华与时间
萨缪尔· 约翰逊在1777 年写给詹姆士· 博斯威尔的信中写道：「先生， 让我们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半个月内就要被绞死，他的精力将会让人难以置信地高度集中。」
或许应验了这一说法，可能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东洲斋写乐才会在短时间内创作出这么多让人铭记至今的代表作。葛饰北斋是个幸运儿，他活了近90岁，他有漫长的人生供他去创作，即使在晚年也笔耕不辍。东洲斋写乐没那么幸运，他只活跃了10个月的时间，后期的作品质量也大幅下滑，和葛饰北斋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东洲斋写乐为世人留下的宝贵艺术财富没有因为他艺术生涯的短暂而显得暗淡。写乐的作品已经成为日本艺术的一张名片，随着无止境的文化交流传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你游览大阪新世界、东京浅草寺的时候，别忘了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一件印有张牙舞爪表情的浮世绘T恤，顺便你可以跟朋友炫耀下，这就是东洲斋写乐画的「大谷鬼次」……
林默成 ✎text
千叶市美术馆 ✎ picture courtesy
mu xing ✎ graphic desig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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