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觅理记】方以智:盈天地间皆物也(上)
方以智是明末很有名气的人物,他跟商邱侯方域、宜兴陈贞慧,如皋冒襄,被并称为“明末四公子”,因为这四人都是复社中著名的人物。就学术贡献而言,方以智是四公子中最有成就者,蒋国保在《方以智与明清哲学》一书中说:“明清之际,我国思想史上形成了一个有别于先秦子学、两汉经学、魏晋玄学、宋明道学的学术思潮。黄(宗羲)方(以智)顾(炎武)王(夫之)则被视为这个思潮的代表人物。”同时,蒋国保把以上四位并称为“当时思想界的四面旗帜”。

寺巷就这么宽


关于四公子的排名先后,蒋国保在该书的小注中称:“学术界习惯以顾(1613-1682)黄(1610-1695)王(1619-1692)方(1611-1671)为序,我认为这样的排列没有历史根据,故依据他们的出生先后作此排列。”

看来,按照学界传统的排列方式是名气最大的顾炎武和黄宗羲站在前列,而后是王夫之,最后才是方以智。但蒋先生把这四位的生卒年在小注中详列了出来,而后觉得学界的这种排列顺序没有什么历史依据,故他以生卒年为序,把方以智排在了第二位。

老旧的街名牌


其实无论怎样排列,方以智能够跟另三位大师并称,已足见其在学术史上有着怎样崇高的地位。但从名气而言,方以智与那三位比起来,似乎远远不及。这是什么原因呢?

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中也提到了这个问题,梁先生是以方以智著名的作品《通雅》为例进行了解读。他首先在文中引用了《四库提要》对于《通雅》一书的评价:“明之中叶以博洽著者称杨慎,而陈耀文起而与争,然慎好伪说以售欺,耀文好蔓引以求胜。次则焦竑亦喜考证,而习与李贽游,动辄牵缀佛书,伤于芜杂。然以智崛起崇祯中,考据精核,迥出其上。风气既开,国初顾炎武、阎若璩、朱彝尊等沿波而起,始一扫悬揣之空谈。……”

寺巷中的老房子

梁启超首先说,四库馆臣“很恭维这部书”,而后针对《提要》中所认为的顾炎武、阎若璩等人的考据学是受到了此书的影响这个说法,梁启超称:“顾、阎辈是否受密之影响,尚难证明。要之密之学风,确与明季之空疏武断相反,而为清代考证学开其先河,则无可疑。”

梁认为顾炎武、黄宗羲这样的大家,其考据学思想是否受到方以智的影响,他还未找到明证,但方在此书中所表现出的考据方式,梁认为这是开了清代考据学的先河。我觉得这句评语比他影响了顾、阎还要重要,毕竟考据学是清代学术的主体,并且是中国学术史上很是闪亮的一页。

方以智的邻居姚莹故居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通雅》一书很少被清代的考据学家提起呢?梁启超也有这个疑问:“《通雅》这一部书,总算近代声音训诂学第一流作品。清代学者徐高邮王氏父子以外,像没有那位赶得上他。但乾嘉诸老,对于这部书很少征引,很少称道,不知是未见其书,抑或有什么门户之见?”

梁猜测这会不会是门户之间,他所说的门户之间是什么呢?他在自己的这段评语后加了这样几句小注:“清儒是看不起明儒的。密之纯属明人,这书又成于崇祯年间,也许清儒很少人读过。”

前面的小门内就是方以智故居

梁启超有两个猜测,一者是因为清代的考据学家看不起明代人,因为明人大多只是在那里讲心性,而很少研究实学,恰好方以智是明代人,这有可能是清儒不喜欢《通雅》的原因之一;而这原因之二,梁则认为《通雅》一书完成于明崇祯年间,因为那时的战乱,有可能清初的考据学家们很少有人读到过这部奇书。

但我觉得这原因之二可能略有问题,因为直到三百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见过几部《通雅》的初刻本,如此推论起来,似乎这不是一部很稀见的著作。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清初的考据学家们很少提及《通雅》,我也没能搞明白其中的实旨,但既然梁启超先生对《通雅》一书看得如此重要,那也必有其道理在,因为梁认为:“密之最大的发明,在以音求义。”而后他举出了方以智说的这句话:“音有定,字无定,随人填入耳。各土各时有宜,贵知其故。”

看见了文保牌


因为方认为,古代对某件事物的称呼,因是固定的,反而字不固定,有时古人随意用同音字替代,再加上地域不同,时间不同,所以就产生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既然如此,那就应该通过声音来了解某件事物的本意,而不能通过字进行分析。

方以智的思想极其开明,他竟然在《通雅》一书中提出应当借鉴西方的拉丁语系,把汉字的表意改变为表音:“字之纷也,即缘通与借耳。若事属一字,字各一义,如远西因事乃合音,因音而成字,不重不共,不尤愈乎?”

方以智故居文保牌


针对他的这个说法,梁启超评价到:“创造拼音文字之议,在今日才成为学界一问题,多数人听了还是咋舌擤耳,密之却已在三百年前提起。他的见识气魄如何,可以想见了。”

梁启超说,一直到他所在的民国初年,人们才开始商议创建拼音文字的问题,但即使到了这个时代,还有很多人极力反对,可贵的是,方以智在此前三百年就提出了这样的创意,仅凭这一点就足可看出方以智气魄之大。

方以智故居现存格局


从个人经历而言,方以智也是位奇特的人物。他9岁就能赋诗作文,12岁时就遍读了六经,而到他15岁时就能把体量巨大的《十三经》全部背诵下来,可见其记忆力是何等的超人。他的旺盛精力让他涉猎百科,比如对数学、天文、音乐、兵法等等知识他都深有研究,同时他还是位著名的书法家,用今天的话来说,方以智是位百科全书式的人物,难怪他能写出《通雅》这样的著作。

虽然如此,方以智能够成为大师级的人物,他当然懂得一专多能,他的学术专长主要在《易经》方面。关于这一点,跟他的家学有很大的关系,侯外庐等主编的《宋明理学史》中讲到了方以智家学的传承:“方以智生于一个‘四世传《易》’的家庭。曾祖方学渐(字达卿),诸生不仕,著有《易蠡》。祖父方大镇(字君静)著有《易意》。父方孔炤(字潜夫)著有《周易时论》。方以智本人则著有《易余》。”

从方以智的曾祖开始,其家中就开始研究易学,他的曾祖父方学渐本是著名的学者,他曾在东林书院讲学,除了以上提到的《易蠡》一书,方学渐还作过《性善绎》。本书的序言出自高攀龙之手,而方以智的祖父方大镇则著有《易意》,他的父亲方孔炤著有《周易时论》。而方孔炤对于《易经》的研究,竟然跟黄道周有一定的关联度。

现在还有人居住

明天启年间,方孔炤在兵部任职,后来魏忠贤迫害东林党人,他被撤职回家;到了明崇祯元年,东林党人平反,方孔炤也官复原职;崇祯十一年,他巡抚湖广,在这里他带兵镇压造反的部队,竟然八战八胜,可见方孔炤很有军事才能。可能是因为他的名声太响亮,这使得兵部尚书杨嗣昌对他很嫉妒,于是杨借故方的部下打场败仗,将方逮捕下狱。

在这个阶段,黄道周也因为得罪了杨嗣昌被关入狱,而他二人恰好被关在了一起,于是这两位著名的人物就开始研究《易经》,方孔炤在《周易时论合编》中谈到了这件事:“黄石斋曰:‘学者动卑象数,故天道不著,……历律象数,圣人所以刚柔损益之具也。’余同西库而信之,归学邵学。殚力不及,以命子孙。”                                                                                                                                                                                                                         
方孔炤说,当时的学者大多不喜欢邵雍的象数之学,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才使得没人真正懂得何为天道。方觉得黄道周说的有道理,于是他也开始跟黄道周共同探讨邵雍的学说,但方担心自己身体不行,不能完成研究象数之学的重任,于是他出狱后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子孙,其中所指当然包括了方以智。

寺巷隔壁还有条讲学园巷  


对于这段事,方以智在《周易时论》的后跋中也有提及:“家君子……抚楚以议剿谷城忤楚相,被逮。时石斋先生亦拜杖下理,同处白云库中,阅岁有八月,两先生翛然相得,盖无日不讲《易》朝夕也。”

方以智在这里说,父亲就是因为得罪了杨嗣昌才被捕入狱者,恰好黄道周也在狱中,于是他二人每天在一起研讨《易经》,而后他也受父亲的影响,开始以邵雍的象数之学来探讨易理,因此侯外庐等主编的《宋明理学史》在提及方以智的学术渊源时称:“方以智之所以在后来成为一位象数学家,表达出精湛深刻的辩证法思想,除了受其业师王宣(字化卿)的影响外,与黄道周的《易》学是极有关联的。《周易时论》中不但多处引用黄的理论,《图象几表》中也转引了黄道周所创制的《易》图,以《时论》与黄道周《易象正》合参,可以详悉其间的渊源。”

方以智的学术观中,最著名的论述之一则是有关“质测”和“通几”,他在《物理小识自序》中说过这样一段很有名气的言论:“盈天地间皆物也。人受其中以生,生寓于身,身寓于世,所见所用,无非事也。事一物也。圣人制器利用以安其生,因表理以治其心。器固物也,心一物也。深而言性命,性命一物也,通观天地,天地一物也。推而至于不可知,转以可知者摄之。以费知隐,重玄一实,是物物神神之深几也。寂感之蕴,深究其所自来,是曰‘通几’;物有其故,实考究之,大而元会,小而草木蠢蠕,类其性情,征其好恶,推其常变,是曰‘质测’。‘质测’即藏‘通几’者也。有竟扫‘质测’而冒举‘通几’,以显其宥密之‘神’者,其流遗物。谁是合内外、贯一多而神明者乎?万历年间,远西学入,详于‘质测’而拙于言‘通几’。然智士推之,彼之‘质测’犹未备也。儒者守宰理而已。圣人通神明,类万物,藏之于易,呼吸图策,端几至精,律历医占,皆可引触,学者几能研极乎?”

看到了方以智墓的指示牌


此段话的第一句堪称方以智最著名的言论,而后他对这句话做出了一系列的解释,以此来证明“天地皆物”。他认为器是物,同样心也是物,而后他就提到了“通几”,接着又讲到了“通几”与“质测”之间的关系,在后面他又说:万历年间,西方传教士为到了中国,虽然这些人学问很深,但他们的思想主要是“质测”,而在“通几”方面则较差,如果继续推论下去,西方传教士的“质测”也并不是多么完备。

对于方以智的这段论述,蒋国保在《方以智与明清哲学》一书中给予了这样的解读:“方以智在这段论述中,先指出世界统一于物,然后阐述主体认识‘物’的辩证过程,同时说明主体要认识‘物’必须运用‘质测’、‘通几’方法以及运用‘质测’、‘通几’方法所必须遵循的原则,最后强调‘通几’的运用不能脱离‘质测’,否则就会犯‘遗物’即背离客观的认识错误。”

既然如此,那什么是“质测”,什么是“通几”呢?容肇祖曾写过一篇《方以智和他的思想》一文,该文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方以智的传记,而第二部分才是方以智的思想。在这第二部分中,容肇祖主要讲述者就是“质测”和“通几”。

对于方以智所写的《物理小识自序》,容肇祖予以了这样的解读:“方以智说‘质测’,承认西洋的学问,详于‘质测’,很有朱熹说格物的意味,故此他也从‘盈天地间皆物也’说起。他说的‘以费知隐,重玄一实,是物物神神之深几也。寂感之蕴,深究其所自来,是曰通几’。这‘通几’明是朱熹说的‘贯通’,是‘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的结果。西洋科学到中国后,方以智说为‘质测’。后来清代的末季,西洋科学被称为‘质学’,又称为‘格致学’。”

真体贴!


容肇祖认为,方以智承认西方的学术专长是“质测”,这个观点应当是受了朱熹“格物说”的影响,所以方才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话:盈天地间皆物也。但容同时认为,方以智所说的“通几”就是朱熹所说的贯通,同时容又称,其实“质测”就是明末所说的格致学。

蒋国保在这部专著中单有一篇名为“质测与通几的现代诠释”的文章予以了归纳与总结,这篇总结中也提到了容肇祖的上述言论,同时该文又征引了多位现当代学者对“质测”和“通几”的不同解读,比如《十力语要》中收录了熊十力给张东荪中的信中所言:“常闻明季哲人方密之之遗书,谓中学长于通几,西学长于质测。通几由修养而及,质测乃知识所及。其与吾侪今日之论,犹一辙也。弟唯见到中西之异,因主张观其会通,而不容偏废。”

熊十力在这里认为“通几”跟修养有关,“质测”跟知识有关。这种说法似乎不如方叔文在《方密之先生年谱》中说的简洁明了:“‘质测’乃科学方法,‘通几’乃哲学方法。”

而侯外庐认为这种分法有道理,1957年他在《方以智——中国百科全书派大哲学家》一文中称:“方以智的著作充满了科学,即他所说的‘质测’研究。”看来,侯外庐也认为“质测”就是科学性的研究。而对于“通几”,侯外庐也认为“相当于现代术语哲学”。

从山后绕了上去

1961年,侯外庐又写了篇《方以智〈东西均〉一书的哲学思想》,他在此文中又对这两个观念予以了说明:“方以智的著作中,相当于自然科学的概念,是‘质测’或‘实理’,相当于哲学的概念是‘通几’或‘推理’。”

对于侯外庐的这些说法,余英时先生基本认同,他在《方以智晚节考》中说:“侯外庐谓通几相当于今言哲学,质测相当于自然科学,宰理相当于社会科学,当近是。”

蒋国保先生在该文中却认为侯外庐的观点有可通处亦有不可通处:“侯外庐的观点,基本精神是认为‘质测’是关于自然科学的认识,‘通几’是关于世界一般问题的认识。这种观点,征之史料,固然有可通可解一面,但亦存在着不可通不可解之处。”

对于这个论断,蒋国保举出了方以智在《物理小识》卷二“《雨占》注”中的一句话:“惟相人,堪舆,望气,犹属质测,黑室辨丝,望气乃验,而平时穷理,断非苟然。”而后蒋认为:“既然相面、看风水等迷信做法,亦属‘质测’,那么‘质测’又怎能与自然科学划等号呢?”

对于“性”的研究,方以智有过综合性的论断,他写过《性故》一文,此文的开头部分,方以智以问答的形式叙述了历史上对于性善性恶的不同主张:“或问:‘性说纷然,何以折中?’答曰:说皆不离对待之二也。说善则对恶,说有善恶即对无善恶。惟通先后天而明其本自如是、正当如是、适可如是者,绝对待贯对待是何理乎?知止至善而扬之,深几神哉!如衍旧说: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此就性在气中而言之也。言性善,举其性之不受于气者而言之也。可以为善为恶,止就习相远而言也。有善不善,止就上智下愚不移而言也。言无善无恶者,指其全气全理,为人事人语之所不到而形容其泯云尔。程子曰:‘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是性,早已不是性。’告之言“生之谓性”,岂如程子之言‘生之谓性’乎?荀言性恶,正痛荒委气质之弊而以礼法节之,责重人事也;抑故为此激言,以待人之合参耶。扬韩言混,终未明其所以然也。”

在小路边看见了方以智简介


方以智的这段话涉及到了关于性的不同观念,我根据以上的这段话,做出如下的简要解读。

方以智首先认为,善的对立面是恶,而后他提到了一系列的“旧说”,他首先讲到了《论语·阳货》中所记载的孔子所言的“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方认为孔子的这句话是站在“性在气中”所言者,而孟子所强调的“性善论”,方认为这个观点能够成立的前提,乃是人的性没有受到气的影响而言者。

接下来,方以智又讲到了“可以为善为恶”说,这句话的出处是《孟子·告子》中的所言:“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方认为这句话能够成立的前提,仅仅是孔子所言的“习相远”。而对于“有善不善”说,方以智则认为这是专指“上智下愚不移而言”。

首先说“习相远”指的是人性在后天受到了习惯和各方面的影响,变的有了相互之间的差距,这里强调的后天。然而“上智下愚”指的是高贵的人有智慧,卑贱的人愚蠢,这是先天所决定的,并且是不可改变的。显然,这两者之间产生了自我矛盾。

蒋国保注意到了这一点:“作为同一个人的话语,孔子的这两个论断从逻辑上讲是矛盾的,因为:既然‘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人的本性是相近的,那么上智与下愚的区别,就主要是后天影响不同所致,又怎么能说上智与下愚是先天决定的,因而不可改变呢?”

方以智点出了这个矛盾,他想说明什么呢?蒋国保在该文中继续解读到:“但方以智以孔子的这二个论断来区别‘性可善恶’与‘性有善有恶’说,似乎仅仅为了说明:‘可善可恶’说强调的是后天的影响对人性之成恶成善的重要性,而‘有善有恶’说则强调的是先天禀赋是决定人性之善恶的不可改变的因素。”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梁启超的读书之道
51方以智、“易堂九子”与理学
钱澄之易学渊源考
梁启超帮好友新书作序,不想序言写太好单独成书,专家:清学经典
钱钟书与侯外庐
梁启超:读《孟子》法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