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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为什么退出北京?

 公元一六四四年,四月二十六日,李自成的大顺军兵败山海关后,撤回北京,二十九日,在武英殿草草称帝,三十日,仓惶西奔。此后大顺军迅速崩溃,兵败如山倒,李自成本人最终葬身于九宫山下。关于李自成失败的原因,看法很多,有人认为李自成的农民军在北京迅速腐化,堕落成地主阶级,失去战斗力,又有人认为农民军没有得到地主阶级的支持,在地主阶级和满清军阀的联合绞杀下,土崩瓦解。用阶级斗争的观点来解释,在今天看来有些荒唐,吴三桂勾结满清打李自成,是地主阶级联合奴隶主阶级镇压农民阶级,多而衮向李自成求和,是奴隶主阶级打算向农民阶级投降,吴三桂对满清称臣,好像是地主阶级被奴隶主阶级同化,多而衮进入北京,奴隶主阶级又瞬间升级成地主阶级。

 

李自成仓惶出逃的直接诱因是山海关的惨败。大顺军不敌满清痛失山海关,但满清本无进军关内的企图,更不用说定鼎中原,甚至对李自成还有几分畏惧,只是在力邀之下出于自保才出的兵,所以吴三桂的立场对山海关之役起了决定性作用。吴三桂之所以反叛李自成,民间的艺术的说法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当得知爱妾为贼所夺,『三桂大怒,瞋目而呼曰: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有何颜面?』(《甲申传信录》),令人动容。而当李自成挟其父吴襄劝降时,却又义无反顾写下绝父书,并诡辨『父既不能为忠臣,儿亦安能为孝子乎?』(《明季北略》),无耻至极。表面上看,吴三桂降而复叛,是出于对李自成在北京的所作所为的不满,但李自成已经非常收敛了,即便在西安也是纵兵大掠三日,吴三桂对此应该有所耳闻。拥兵自重的辽东边将向来骄横跋扈,明知崇祯有难,却未能奔师勤王,又岂能轻易寄人篱下?来自西北的这支流寇力量,对于吴三桂来说非常陌生,少有任何文化认同感,很难与之建立信任关系,所以才会出尔反尔。与之截然相反,吴三桂投降曾经的死敌满清,立即就剃发称臣,『遂髡其首』,与多尔衮一见如故推心置腹,并『以白马祭天,乌牛祭地,插血斩衣,折箭为誓』(《明季北略》),这显然不是个人气节沦丧或者功利性的阶级立场所能解释的。

 

胜败乃兵家常事,退回北京的李自成,并未到达山穷水尽的地步,完全有机会重整旗鼓,组织力量巩固城防,力拒满清和吴三桂联军。令人沮丧的是,李闯选择了狼狈逃窜,其后吴三桂一路追杀,惨不忍睹,似乎又应验了所谓农民起义的局限性,目光短浅,政治幼稚。更不可思议的是,李闯在出逃之前,匆匆在武英殿称帝,而此前在西安已经建立大顺政权并称帝,政治逻辑如此混乱不堪。阶级斗争观点持有者认为,李自成在出战山海关之前这段时间,一直在筹备登基典礼。事实上,李自成在领导起义军在拷夹缙绅,搜刮金银之余,还不得不接受明朝降臣不厌其烦的劝进,《明季北略》:『(三月)二十三朱纯臣、陈演率百官劝进,不得入……二十五,伪礼政巩煜,示随驾各官,率耆老上表劝进……至次日二十六甲寅,为劝进之始,其表有云: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四月初一,宋献策奏帝星不明,速宜登位……时四月三、六、九日,官民三次劝进。牛金星云:大位未正,恐事有中变,劝自成会同礼府巩煜出示,定十七举此大事……十三,皇极殿演礼』。《小腆纪年》:『三月二十一日,各穿本等吉服入朝。陈演、朱纯臣劝进,不得入……三月至次日二十六甲寅,为劝进之始,其表有云: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周钟自侈为得意之语……时四月三、六、九日,官民三次劝进』。《甲申传信录》:『十九日,伪礼政官巩煜示各官率耆老等上表劝进……初二日,伪礼政府示:文武百官于初三日再劝登极……初九日再劝进,改登极……二十五日,伪礼政府示称:主上东征,不日回京登极……二十六回京,二十七忽传登极』。

 

就李自成的性格为人来看,假如他真想登极,显然不会三番五次怂恿百官劝进,更何况他已经有过一次称帝经历。那李自成一直在犹豫什么?李闯想过皇帝瘾并不奇怪,如牛金星所云『大位未正』,需要有说服力的仪式,但如此仓促,似乎只是对狼狈出逃提供某种依据。而在兵败山海关之前,李闯已经有意安排进退,『闻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兵起,乃谋归陕西』(《明史》),『语牛金星曰:北兵势大,城中人心未定,我兵岂可久屯在此。即十北京,不敌一秦中险固,为今之策,不若退处关西,以图坚守』(《甲申传信录》),『陕,吾之故乡也。富贵必归故乡,即十燕未足易一西安』(《国权》)。为了使西安能抵十燕之重,一些经济上的谋划是必须的,『悉镕所拷索金及宫中帑藏、器皿,铸为饼,每饼千金,约数万饼,骡车载归西安』(《明史》),这显然比登极更为重要,李闯的农民形象也随之丰满起来。在攻破北京城之后,李自成曾经搜索崇祯和太子,『贼大索先帝、太子、二王,搜得太子、定王于内官外舍……内臣献太子,自成留之西宫,封为宋王』(《明季北略》)。明亡之后,太子真赝莫辨,姑且视其为真太子,但与李自成的关系非常耐人寻味,『十二己巳自成东行李自成出正阳门,太子衣绿随后,马尾相衔』(《明季北略》),面对逼死父皇的闯贼,按常理应该恨不能手刃之,怎可能形影相随?虽说太子少不更事,但崇祯登基时也就相仿年纪,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动作令人刮目相看。有段记载不知真伪,似乎能证明太子堪当大任,『自成命之跪。太子怒曰:吾岂为若屈耶?自成曰:汝父何在?曰:死寿宁宫矣。自成曰:汝家何以失天下?曰:以误用贼臣周延儒等。自成笑曰:汝亦明白。太子问曰:何不速杀我?自成曰:汝无罪,我岂妄杀?太子问曰:如是当听我一言。一不可惊我祖宗陵寝,二速以皇礼葬我父皇母后。三不可杀僇我百姓。又曰:文武百官最无义,明日必至朝贺。次日,朝贺者果一千三百余人』(《明季北略》)。

   

崇祯元年,李自成和一干人在山中喝酒,曾放言『或者取皇帝,未可知也』(《明季北略》),犹如当年项羽『彼可取而代也』和刘邦『大丈夫当如此也』。李自成起陇亩,不读书,但是个军事天才,他攻城时招数阴损,过去闻所未闻。但命中注定成不了刘邦或者朱元璋,他能从群寇中脱颖而出,并不是因为有文韬武略谋臣良将,只是无意中利用了“不纳粮”这样明显带有反社会性质的口号。由于文化背景和个人品质的缘故,李闯又缺乏在关键时刻控制局面的能力和底气,山海关之战,『挟太子登高冈观战』,出逃西安,又『挟太子、二王西走』(《明史》),给人的感觉,李自成并不是大顺朝的皇帝,而是挟『太子』以令诸侯的逆臣。这几乎和当年项羽立怀王如出一辙,自己没有平定天下的能力,却借真龙天子来遮风避雨,以行苟且之事,尽管李闯还欠缺项羽的匹夫之勇和妇人之仁。

 

崇祯十七年正月,李自成于西安称帝,『追尊其曾祖以下,加谥号,以李继迁为太祖』(《明史》),『国号大顺,改元永昌;百官礼乐,悉遵唐制』(《石匮书后集》),并由牛金星领衔搭建一个草台班子的内阁,号称兵马百万,『籍步兵四十万、马兵六十万』(《明史》)。而后一路攻城略地,杀向北京,『破汾州,徇河曲、静乐,攻太原……入故关,掠大名、真定而北……陷大同……由柳沟逼居庸……焚昌平』,不到两个月就兵临北京城下,『自成驻彰义门外』(《明史》)。此时城内是已成孤家寡人的明朝皇帝朱由检,城外是拥百万大军的大顺政权的皇帝李自成,政治上他们是对等实体,军事上强弱已经泾渭分明。出人意料的是,李自成主动与困守孤城的崇祯进行谈判,『遣降贼太监杜勋缒入见帝』,开出的条件是却是兵谏套路!『议割西北一带,分国王并犒军银百万,退守河南』,想走中唐藩镇割据的老路,『闯既受封,愿为朝廷内遏群寇,尤能以劲兵助制辽藩』,拟循宋江招安从良的先例,『但不奉诏与觐耳』(《小腆纪年》),还有讨价还价的空间。攻入北京城后,忍见崇祯自缢身亡,李自成伏尸痛哭,『我来与汝共亨江山,如何寻此短见?』(《李自成叛乱史略》),君臣情谊感天动地,丝毫不逊以身殉国的几十位烈臣。

 

李自成系西夏王室后裔,已经多方考证,包括身世和家谱,这也为『议割西北』提供一条注解,即李自成有为党项复国的企图。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重建西夏国所依赖的血缘基础已经模糊不清,从『悉遵唐制』来看,大顺军倒更有可能想回归另一种历史格局,即中唐时期的东南—西北连线。安史之乱失败后,东北顽固的分离势力失去控制全国的希望,但并未就此放弃分裂企图,转而利用其经济和军事上独特地位,公然藐视朝廷,『虽名藩臣,羁縻而已』,视李家天下为无物,各地藩镇也纷纷独霸一方,诺大一个李唐王朝,只有东南和西北苦苦支撑。尽管物是人非,在东北问题再次出现在历史舞台时,历史的惯性还是探索到这种方案,即所谓东南财富给西北兵马。自五代后,资源无法通过运河航道输送到长安,甚至很难达到洛阳,西北迅速丧失政治地位不可避免。来自东北的契丹女真相继控制北部中国,蒙元又将运河南北截弯取直,西北地区彻底被边缘化。而后元末大浩劫,使得中原只剩下一个地理概念,西北的战略地位再次降级。李自成在那次对饮中,曾经无奈的感慨道『文官必由七篇文字,武科也由策论。我辈不读书,不识字,安敢妄冀有此?』,圣贤书人人可读,但天时地利并非随意可据。此时的西北自然环境持续恶化,经济无财赋商贸,政治无治国良方,文化无诗词歌赋,若想重新融入帝国历史版图,惟有参股兵马刀枪。

 

一般时候,这种愿望显然无法直接表达,否则如同萤火一般轻易即被碾碎。但当明廷受困于辽东战事,西北又发生严重饥荒出现食人现象的时候,所有集聚的矛盾都有可能爆发。陕西大乱的起因是朝廷裁减驿卒,驿卒作为地主阶级的下层,虽不及王公贵族穷奢极侈,但也浊酒小菜旱涝保收,优越的差役生活废了他们的武功,没有能力继续从事耕作,面对薄田黄土。明朝在边疆地区实施的军屯与邮驿制度弊端重重,军户和驿卒并不是明朝社会的最大既得利益者,但最不能失去既得利益。明末大乱的两个主角张献忠和李自成,一个是军户,一个是驿卒。李自成失业回家种地,入不敷出,不得不靠借高利贷过活,后遭逼债,遂为寇。邮驿是国家机器的一部分,驿卒的社会属性却很不稳定,行为介于兵匪之间,所以所谓的农民军就很难有明确的政治方向和军事路线,这种草寇力量面对政府军还是很虚弱,明军一度将其剿灭殆尽,而李自成大难不死,几乎单骑匹马拣得一条性命。李自成曾在崇祯内帑中发现永乐年间的铸银,阶级斗争论观点持有者认为这是崇祯赈灾不力的证据。其实有一个基本事实没法回避,尽管非常残酷,十七世纪遭遇小冰河期,罕见灾荒持续数十年,当时天下的存粮已经不足以养活所有人,必定有一部分人要饿死。在一个草木俱尽的环境中,手捧金银,贱比粪土,观音土都能供人苟延残喘数日,没有粮食,任何赈灾举措都是徒劳的。寇乱之所以能死灰复燃,全赖又一轮的灾荒,每一个饥民都成了潜在的作乱者,『河南大旱,斛谷万钱,饥民从自成者数万』(《明史》)。

 

李自成最初杀死债主和奸夫的时候,只是一个经济上破产者和婚姻上的失败者,之前一直过着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生活,种地有一碗饱饭,当差有一口小酒足以,也才有种种『胸无大志』的举动。时势造英雄,外患、饥荒、民粹将其推上了决定中国前途命运的位置,尽管他只是选择作为西北民众利益的代言人,『此吾故乡也,勿虐我父老』(《明史》)。李自成的可贵之处,在于他能适时利用民粹,却又不为民粹所麻痹,『不纳粮』的社会无需多久就会崩溃,单凭农民的力量是远不可能推动历史车轮的前行。士大夫阶层才是封建社会的中坚力量,李自成从来没有想过要消灭地主阶级和士大夫阶层,否则引发社会的全面倒退,将无人能从中长期获益。所以在襄阳议兵所向时,李自成选择先取关中后逼宫崇祯,而不是『顺流取南京,断运道,北京自困』,捣毁地主阶级的大本营。这也是无奈之举,没有士大夫阶层的支持,也没有辽东集团的认可,只能吸收一些游医术士,这些人往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满清后来建立一套以种族压迫为基础的伪秩序,完全依靠辽金蒙元的成功经验和更为坚定的支持者,而李自成甚至没有能力这种伪秩序,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崇祯。

 

『嗟尔陕北农家子,轻取皇冠葬九宫』,李自成错失天下多少让人扼腕叹息,退一步讲,流寇和鞑虏两害相权取其轻,似乎李自成的大顺政权更容易接受,因为此后华夏衣冠不再几乎三百年。崇祯在李自成迫近北京时书御案,『文武官个个可杀,百姓不可杀』,很显然是通过遗诏的方式合法『禅位』李自成。朱由检的举动并不难理解,有明一代,士大夫阶层与极端皇权的斗争贯穿始终,从朱棣倒行逆施逃避监督,到朱由检誓死不屈从士大夫阶层。此前崇祯拒绝迁都南京和太子南下监国,折射出皇权与士大夫阶层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横亘其间有条鸿沟,家天下与公天下,一己私念与社稷江山。在吴三桂投降之前,满清在遭受多次沉重打击下,已经力不从心,皇太极不止一次求和崇祯,皇太极死后,满清内部已现内讧端倪,更遁论定鼎中原。在这个多事之秋,历史需要一个更合理方式,来解决满清、饥荒以及辽东集团的问题,很遗憾,李自成和崇祯都选错了合作对象和合作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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