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韵流年
今夏,缓步于拙政园,管弦之声自藕花深处袅袅传来,那悠远的“水墨腔”醉煞了我,因为那酥人的腔调中分明氤氲着一丝江南微湿的味道。
未曾进入轩内,只在夏日蕉廊中细细听去,却道是“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是了,是《步步娇》不错。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眼波流转之间,场景变幻,浅唱低吟一场风花雪月,淡雅如莲的容颜下隐藏着匿于繁华之外的自如。昆曲,旧得美妙,旧得恰到好处,却也旧得让人心醉心碎。
戏如人生,人生如梦。在岁月斑驳的园林里,听着时光雕琢的唱词,感怀一段段素未谋面的人生历程,只是觉得戏里演得情真意切,自己好似触到了前尘往事。
一出《步步娇》,缱缱绻绻了半刻钟,夏日绿荫挡不住的浮躁被荡涤,只余下通身的清凉。舍不得走,便在廊内找个位置坐了下来,让缠绵细腻的吴韵荡涤余下的时间。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闭上双眼,倚在盘藤,锦绣韶光的灿烂与断井残垣的破败在脑海交织,丽娘的心意跨过时空,在百年的时光中流转,思绪万千,皆以一个“韵”字囊括。细腻的唱词,婉转的唱腔,悠扬的唱调,袅娜的唱姿——昆曲是美的,词美、姿美、情美、意美。“韵”之一字,实乃吾心所谓昆曲之美哉。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恍恍中,竟已唱至《山桃红》。“似水流年”呵!一种遗憾,惆怅与无奈悄然而至。在过去的岁月里,昆曲帮我们收藏了太多的光阴和记忆。飞速发展的时代似乎容纳不了四五句唱词盘旋半刻钟的艺术形式,于是,昆曲成为一个空洞洞的符号——提起它,人们会想到巷陌深深、青石绵绵的烟雨江南,却不会静下心来深入了解,仅仅知道它是吴文化的代表而已。似水流年中,如花美眷的倩影早已消失于重门叠户,咿呀呢喃的昆曲也逐渐隐匿于历史舞台之后——即使世界已经肯定了它的价值,却仍旧阻挡不住它的创作者的后代们对它的遗弃。
斗转星移之间,昆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步凋零。
早已习惯了快节奏和快餐文化的人们,哪里静得下心来听一出《游园》?一出《惊梦》?只怕《还魂》的唱词一出,相迎的只有紧锁的眉头和不耐的眼神。
然而此等情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附庸风雅的虚交给予昆曲一层丑陋的外衣。当昆曲成为一种标榜自己“有内涵”、阳春白雪的工具时,它的生命力已然消散殆尽。爆栗般的“昆曲热”正是部分人爱慕虚荣、包装自己的真实写照。
幸而,昆曲这咿咿呀呀的有生命的唱调还得以被少数人珍视。在七月的拙政园,八月的北地,九月的校园,十月的旅途,十一月的梦里,我陷入昆曲织就的瑰网。楼台倒影中,做了一个温润的梦的人,是我,是热爱昆曲艺术的人们。梦里,昆曲婉转,水乡宁静。人在其中,什么都不想,却什么都能想。
梦里,谁的吟唱,流转千年?
尽管早已形单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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