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着

　　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我想应该是你已长大，而你的父母还未离去，你有能力报答
　　　　若这世上还有一尘不染的爱，那便是母爱了。只可惜我已不再拥有。屈指算来，母亲离我而去已整整20年。
　　　　我5岁那年，家里发生大变故，父亲漂泊在外杳无音信，母亲带着我们离开县城，搬到乡下借住在一个远房亲戚家。乡下不比城里，没有零工可打，花光积蓄后，母亲便去采苦菜卖。苦菜折断时，会流出乳白的浆，沾到手上就变成褐色很难洗净。可是嫩嫩的苦菜，特别是刚发了两三片幼叶的那种，城里人很喜欢吃，母亲就将细嫩的苦菜一棵棵洗净扎成小捆，背到城里去卖，一捆2分钱。去一回母亲大概可以卖3元钱。别小看这3元钱，它能买15个馒头，这可是母亲和我们姐弟一日的三餐。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苦命的母亲，十根手指头都被染成了褐色，看一眼就疼到心里。
　　　　我记得，那时市中心丁字街口有家叫“工农兵”的饭店，很气派，好吃的东西多到你吃一天都吃不重样。从前，我们住城里时，母亲常带我们去吃糯米做的油炸糕，外焦里嫩的油炸糕，只需轻轻咬上一小口，糯糯的香便从头香到了脚。现在，母亲每天卖完苦菜，都要到工农兵饭店，将手中厚厚的一叠零钱换成果腹的馒头。
　　　　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记得我5岁生日那天，母亲一如往常去采苦菜卖。她走后没多久，窗外便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到傍晚时母亲还没有回来，我们姐弟几个开始担心，弟弟站在雨中哭闹，任姐姐怎么哄都不行，我的心充满了恐惧。终于，远远看到雨中走来一个模糊的身影，凭感觉我们断定是母亲，迎了上去。母亲大概也看到了我们，她加紧了脚步，雨太大了，没走几步的母亲重重摔在了泥泞里，她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我们跟前时，腿上流着的血将白色的袜子都染红了。可到家后，母亲洗了手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摸着我的头，轻柔地说：“丫头，生日快乐啊！”然后变魔术似的，从贴身口袋中摸出一支崭新的红色铅笔，说：“拿着，妈给你的生日礼物。”望着母亲疲惫的笑，接过那支带着体温的铅笔，我一下子长大了许多，5岁的幼小心灵中竟然生出了几许莫明的感伤，说不清是为母亲，还是为我们漂泊不定的生活。多年后，那个风雨交加的夜还有母亲脚上洇着血的白袜子，曾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当然，母亲直面困难的坚韧与豁达，也深深刻在了我的心里，成为我一路走来的无尽力量。
　　　　后来的后来，我们又回到了城里。为供我们读书，母亲做过冰糕厂的临时工，去污染很严重的塑料厂做兼职，还拾过废品卖，总之只要能赚到钱，她什么都肯做。要知道，我的母亲曾是她所在的小镇上学历最高的女孩子，是我外公外婆的掌上明珠，从小没受过一点委屈。她的职业是一名妇科医生。可为了我们，她居然活得这么累，累到把自己都丢了。
　　　　著名作家史铁生有篇写母亲的散文，叫《秋天的怀念》，我极喜欢，其中有一段：“邻居的小伙子背着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艰难地呼吸着，像她那一生艰难的生活。别人告诉我，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每次读到这里，我的泪都会簌簌而落。我一直以为，要不是为了我们，母亲不会那么年轻就得了癌症，早早离开我们。母亲走后，我想到了死，那样可以永远和母亲在一起，但被及时发现没死成。后来，渐渐明白，离别总要在人生中不停上演，明白了，也就不再悲怆。我的悲伤换不回母亲的命，我只能适应环境，因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适者生存，人只有学会和生活和解，才能走得更远。我必须好好活着，方不负母亲对我的付出。
　　　　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可惜我已经没有报答母亲的机会，我能做的就是珍藏好那些和母亲有关的记忆，用记忆温暖我未知的人生。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是什么呢，我想应该是你已经长大，而你的父母还未离去，你有能力报答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