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未知但真实存在的你

那是一个下雨的午后，我独自在咖啡馆里翻阅一本画册。我在逛书店的时候偶然发现这本画册，淡淡的水粉画很适合在这样的午后拿来欣赏，偶尔转头望着布满水珠的落地窗，觉得屋外的车水马龙被隔离在很遥远的地方。

服务生走过来，略带歉意地问我是否介意与另一位客人同桌。我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女孩安静地站在柜台前，用征求的目光回望我。我同意了。

陌生女孩坐在我的对面，柔顺的栗色长发乖巧地贴在身上，大概被雨水淋到了，清凉的雨水气息慢慢地渗过来。她要了一杯热奶茶，但没有急于喝下，只是缓缓地搅动杯子里的奶茶，偶尔抿一小口，大多数时候只是托腮望着窗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画册。

“我也有这本画册哦！”她说，然后从袋子里翻出一本素描本，递给我。

我有些意外，素描本里的画准确地说应该是这本画册的原稿吧，当然，也有未收录在画册中的画保留在了素描本里。

“你是这本画册的作者吗？“我问。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画册里描绘的地方是真实存在的，它叫临川中学，“她说，从我手中拿过画册，好像第一次看到一般，慢慢地翻阅，”它是我的高中母校，虽然我只在那里呆过三年，但那三年被延伸，被拓宽得已经超过一个三年应由的长度和质量了。“

我带着探究的意味看着她。

“那三年对你而言应该很重要吧。“我说。

“嗯，“她抿了一口冷掉的奶茶，”你知道吗？春天的时候，学校里的树木抽出了嫩芽，那一片一片的新绿能让你感受到万物生长的节律，苦楝树开着细碎的香气浓郁的紫花，大风一吹，整个校园都飘着淡紫色的雨。夏天伴着充沛的雨水来临，女生穿着白衬衫，格子裙，站在教室门口等待心爱的男孩，蓝色的雨伞下，女生轻轻的依偎在男生身边，安静地望着他的侧脸，在心里暗自希望时间永远地停在这一刻，或者希望自己永远永远记住这一刻。那时候的我们多么傻气，什么事情都希望与永远绑在一起……秋日的天空是那么的静谧，仿佛神明巨大的湛蓝的眼球，安静地注视着校园，林荫道旁的洋紫荆热烈奔放地盛开着，就像我们躁动不安的青春。金色的阳光从地平线喷薄而出，将整个校园都笼罩了，一个人在空旷的饭堂吃早餐，会觉得整个人都要融入这金色之中。呼吸着冬季干冷的空气仿佛冰块揉进肺里，教室里弥漫着热奶茶的香味，堆叠的书本把我们的脑袋都挡住了，喝到一半冷掉的咖啡，没有写完的模拟卷，没有擦干净的黑板依稀看到上节课的板书，然而老师用红色的粉笔在那一片残骸中继续堆叠我们的理想，教室里充斥着一股焦灼，我们的青春仿佛是被关在桌肚里狂躁的小兽，急于挣脱一切……“美文

我静静地听着她更像是自语的倾诉，仿佛自己也被她拉进一个名叫临川中学的地方。

已经是华灯初上，服务生坐过来问我们是否进餐。女孩点了一份提拉米苏和蔬菜三明治，我要了一份意大利面和水果沙拉。我们安静地吃完晚餐，但没有离意。她加点了一杯热奶茶，我要了一杯热咖啡。透过氤氲的热气，女孩的面孔变得模糊，她是否存在于她所描述的场景里，还是作为一个旁观者观察和记录这别人的经历呢？我把我的疑问如实地告诉了她，我想这并不算冒犯。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说：

“有一个女生，在一个闭塞的小县城生活了16年，与血亲关系疏离，没有朋友，或许孤单是她唯一的同伴吧，那16年仿佛一场无声的黑白电影，单调寡淡到令人想要逃离。终于，女生考到一所县外高中，虽然只是另一个离家稍远的县城，但对她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

就在开学的第一天，女生遇到一个男生，一个干净的安静的男生，坐在教室靠窗的位子出神地望着一片碧翠的窗外，与周围喧嚣的环境格格不入。女生在那一刻仿佛被击中了，她一定没有发觉她的眼角是湿润的，仿佛持续多年无声黑白镜像的世界在那一瞬恢复了原有的声音和色彩。年少时的喜欢总是这样没有来由，仅仅一个简单的场景，如果你捕捉到了，就沦陷其中，如果你捕捉不到，那么就像平行线永无交集。女生就这样没有来由地喜欢上这个安静的，总是用音乐来隔绝人群的男生，同时没有来由地觉得自己卑微，没有勇气和他交流。有时，女生会轻轻地啜泣，为这份沉甸甸，自觉无望的暗恋感到难过，但更多的时候，是庆幸，至少自己遇到他了，总比一直混沌地生长要好。

女生很想送男生一份生日礼物，但不愿意购买精品店的商品作为礼物，无论它的价钱多高，被制造的多么精致，在她看来都是廉价而粗糙的。女生决定画一幅画送给男生，她想要向他呈现因着他自己所看到的美好。对于一个没有美术功底的高中生突然要学习绘画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但是女生最终还坚持下来了，并在男生生日之前画好。那是一幅水粉画，一个男孩侧着身子，出神地望着窗外由或浓或浅的绿色细细描绘的夏天，没有日期，没有落款，甚至没有祝福语，在邮差的传递下抵达男生的手里。

他会喜欢吗？他会疑惑吗？他会高兴吗？他想知道这份礼物的用意吗？这些都不得而知了，在那之后女生一直在画画，然后以这种隐秘的方式将自己的作品送给男生。没有人知道这个安静木讷的女生会画出让美术生难以企及的画作，甚至连女孩也没意识到。日子就这样流淌着，三年很快就过去，男生恋爱了，男生失恋了，但每年生日他都会受到精美的水粉画，第一年只是一张，第二年是一叠，第三年是一本。男生也曾试着找出送他礼物的那个人，但是没有任何结果。

高中毕业之后，女生追随男生到了南方的一所城市，但不在同一所大学。大学的时光一晃而过，对于女生而言却轻得没有重量，她有了许多时间画画，她依旧给男生寄去他的作品，只是时间变得随意了，不仅限于他的生日，后来大学毕业了，他们都留在那所城市，但依旧没有交集，女生依旧画画，然后寄给男生……也许年少时那份热切的喜欢已经变成女孩存在的唯一凭证吧。女生依旧孤单，没有朋友，没有恋人，但与以前不同的是，她所看到的世界也被另一个人看到，就足够了……“

我出神地听着女生的叙述，不觉心中隐隐作痛，就好像一个旧日的伤口突然发出细微的但尖锐的痛觉。

“那么女生现在快乐吗？“我问。

“嗯，她很快乐！“女孩回答。

“那就好！“

“再见！陌生人，谢谢你！“女孩起身离去。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画册，突然眼前的一行字被泪水挡住：

致未知但真实存在的你：

我看到了你所看到的那个世界，它很美好，并且也一直存在在我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