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60年

童年 李陶摄

　　母亲是个有梦的人。
　　生在农村，生在那个年代，弟兄姊妹也多，母亲一家在温饱线上挣扎。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坚持上完了完小，成绩名列全乡第一。完小毕业，弟弟妹妹们还小，身材矮小的她成了家里的壮劳力，每天下地干活，即便姥爷当着生产队长也没有得到一丝照顾，照样挥汗如雨，照样皮肤晒得黝黑。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艰苦而乏味。
　　好在每年村里能看到唱戏。
　　村西头有个高高的戏台，农闲时，会有流动的晋剧小剧团前来演出。梆子响处，锣镲铿锵，伴着丝弦的旋律，生旦净末丑盛装出场，或悲或喜，或文或武，英雄豪杰，儿女情长。这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候，戏里人生，起伏跌宕，古今穿越，刹那千年，母亲深深地着迷了。戏终人散，心却留在了戏台上。依依不舍地往回走，手上打着拍，嘴里哼着调，梦渐渐升起来了——如果能像那些晋剧演员一样，披红挂绿，走南闯北，体味各种角色人生，该是怎样的一种惬意啊！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回戏散时，母亲挤在戏台前意犹未尽。剧团的领班忽然说话了：“感谢各位老乡捧场！谁愿意和我们一起走，随后报名！”14岁的母亲心动了，赶快跑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姥爷：“我想报名进剧团！”姥爷一听，勃然大怒，把一锅烟磕在地下，回答斩钉截铁：“不行！干啥也不能去当戏子！”母亲哭了，倔强的姥爷，坚定的拒绝，母亲的登台梦就此搁浅。
　　但兴趣就像野草，依旧在野蛮生长。登台梦断，挡不住母亲对晋剧的痴迷。看戏的人群里，母亲肯定是最投入的一个。大段的唱词，她在心里记下无数。于是，社员们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总能听到母亲的小声哼唱。
　　几年后，母亲嫁给了父亲。巧的是，父亲擅长拉二胡，吹笛子。记忆中，童年的大杂院里，每到过年，父亲拉二胡，母亲总要唱上几段。我虽然不知道她唱的是啥，但能感觉到她内心的高兴。平常日子里，半导体里的晋剧，就是她扫地收拾家的背景音乐。
　　在母亲的哼唱声中，我们兄妹们一个个长大了，又一个个离开了家。父亲退休了，母亲和他一起很自然地加入了晋剧票友团。每天下午，两个人一前一后相跟着到票友团，一个拉，一个唱，日头在母亲和票友们的唱腔声中不知不觉落下。几年过去，母亲不仅更加熟练了唱，还学会了演，年轻时的登台演出梦又悄然浮现了！
　　去年过年，县城中心的小广场搭了个戏台，组织社区的戏迷们登台演出。74岁的母亲，在票友和父亲的鼓励下，披挂出场了！她饰演的是《三娘教子》中的老生薛保，只见她挂白须，穿绿袍，虽然是第一次登台，但一招一式，有板有眼；一笑一颦，有模有样，唱得字正腔圆，念得荡气回肠。站在台下的父亲忍不住使劲鼓掌。
　　母亲登台唱戏的梦终于实现了，只不过，这一梦就是6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