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冬，朋友一行几人赴灵丘采风。灵丘，因战国时期赵武灵王葬于此而得名。赵武灵王推行的“胡服骑射”政策，使赵国得以强盛，这是自小历史课上所熟知的。但从事新闻数十年，灵丘之名，仅是一个抽象的行政名称存在，已不记得何时来过此地，其风土人情、地域特色几无所知。
灵丘地处晋东北，大同东南，与河北省毗邻，其生活习俗与河北颇有相似之处，尤其是当地方言，全然没有雁北的味道，几近于河北话了。
返程当日，当地朋友带我们去村里吃饭。原以为是在附近村里的“农家乐”品尝农家饭，没想到，车出县城，沿乡村道路蜿蜒一个来小时，方才到达目的地。同车的当地女诗人说道，这不是最远的，她们家处在本县与河北交界处，离县城有百十公里呢。一路但见山峦起伏，少见村庄，可见关外朔北之地阔而人稀。村子地处谷地，两边丘陵山势。植被虽少，村边却有一湾河水，为这偏远荒凉之地平添了一份生机。人类逐水而居，无论乡村还是城镇，平原还是山区，是繁衍生息的基本条件。望着山上的层层梯田，油然滋生一种亲切之感——此山此田，竟和我的老家是何其相似。
我的老家，在距此地千里之外的晋南地区，属黄土丘陵地带。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农民居住是砖瓦平房，我们村居住窑洞；他们住在山谷，我们住在山顶。在黄土高原的多数地方，山沟狭长，虽有水源，但不具备居住的条件。而在山上，是广阔而舒缓的塬，层层叠叠的窑洞，如同层层梯田般堆在山坡上。当然，平坦地带也能垒砖瓦平房的——近年来也逐渐多了起来——而在我小时候，全村都住窑洞，我想一来是节约宝贵的耕地，二来是因为贫穷之故。如今吃穿富足，土地所承担的使命减弱，多数人从山坡的窑洞里搬了出来，在平地上建起了砖瓦房。
乡村的平房，虽大小不同，新旧有别，但格局基本是一样的。进入大门，是庭院，穿过院子，就是几间正房了。一间房屋，是一室一厅的构造，里间是灶台，靠窗户是土炕。不大的外间，两张桌子拼起来，七八个人一坐定，里面的人就动弹不得了。
显然是事先有准备的：自家腌的咸菜、当地的羊杂，“硬菜”自然是炖羊肉了——大块的羊肉，直接上手，远不是平时在城市里大饭店的味道可比的。
最有特色的，无疑是烧土豆和烤鸡蛋了。主人从屋外端来一篮黑炭一般的圆圪塔，介绍说是柴火烧土豆。我们进门前，大门外正有一堆将燃尽的柴火，火堆里就是这些土豆。若剥了皮吃，味道自然也不是一般的香。但最香的，却是烤焦的皮。用筷子刮一刮柴灰，依然是黑的。连黑皮吃下去，肉的绵、皮的焦，混合着柴灰的味道，每个人的手、嘴全是乌黑的。滑稽而略感野蛮。这大概和地域有关系吧？我在老家农村，也这样吃过，不过，我们是把土豆或红薯埋到灶堂下面的炉灰里，用柴火的余热来焖熟，皮就不会发黑，既吃到了焦脆的香味，形象也不会这样的不雅了。我之所以熟悉柴灰的味道，是因为我吃过柴火烧的别的东西：嫩玉米、大豆、花生之类的。
有了这些，桌上的一碟煮鸡蛋，我原本没打算吃的。但主人介绍说，这是烤鸡蛋，勾起了想尝的欲望。烤的鸡蛋，颜色不是乳白色而是铜黄色的，咬着较硬而脆，有淡淡的烧烤味，鸡蛋味却不是很浓。想来我已有三四十年没有吃过烤鸡蛋了。印象里就吃过一两回烤鸡蛋，记得是小时候亲戚家有人生了孩子，母亲就烤鸡蛋，我们也能吃上一半个。和烤土豆红薯一样，把鸡蛋埋在炉灰里，不过得用红线先拴住。一个是图吉利，另外大概是拴住鸡蛋壳就不会开裂了。什么样的味道，已经记不得了，在那个鸡蛋还是奢侈品的年代，我只觉得这是鸡蛋的吃法里面最好吃的一种了。
离开家乡，上学上班，再没吃过烤的鸡蛋了。烤土豆红薯，街上很多，但我几乎不吃——因为已经没有了乡村的情趣和味道了。不仅如此，包括苹果西瓜之类的日常水果，我也很少吃，也是因为没有了儿时香甜的味道了。
外地的、南方的，甚至国外的水果已不鲜见，可是我小时候吃的好几种水果，有的很稀少偶尔见有卖的，而有的却从来没有见到过。
我家院里的果树，是全村最多的。我家兄弟多，院子也大，应该能掏六七孔窑洞的面积，院子一半硬化，一半能种地。除了常见的苹果、柿子、核桃、梨树、杏树外，还有蟠桃、李子、桑葚树各一棵。这几种水果虽不常见，但市场上偶有卖的。唯有一棵柰子树，后来再没有见到过。这棵树不很大，记忆中它好像从来没有长大过，结的果也不多，果实成熟后也只有小红果般大小，而且不规则不均匀，圆的长的都有。果实成熟后不红，而是由青变乳白，闻起来比别的果实都香。小时候每年开春时，一个远亲长辈会定时来我家修剪苹果树，但别的果树没有特别的护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再后来，窑洞废弃，不住人了，桃、李、柰树逐渐枯死，桑葚树还按时开花结果，绿了，红了，黑了，村里的孩子就跑去摘着吃了。
在村里，还有两种少见的果树。一棵是非常高大的比普通果树高大很多的软枣树，也有叫黑枣的，未熟时和葡萄一样大小，青色；成熟晒干后，状如葡萄干，色黑。它与柿子树是同宗，许多地方用它的幼苗来嫁接柿子树。老家有个旅游景区云丘山，山里有个柿子沟，整条沟里全是柿子树，成为一个观光点。在柿子沟里，能看到很多柿子树都是嫁接的：在树身上，明显能看到“两半截”，下半截就是软枣树了。在柿子沟口，还保留着一棵软枣树，果实很繁密。
还有一棵叫杜梨树，可嫁接梨树。杜梨树也很高大，成熟时形状如山楂，果实只有玉米粒般大小，是一撮一撮聚长一起的，大概六七根一撮。其果虽小，里面却含籽，吃起来极酸，越酸越想吃，直到感觉牙根快要掉下来。杜梨也和柰子一样，以后再也没见到过。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