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跟孩子一起看电视，孩子问，妈妈，什么是姥爷？突然之间，我泪湿眼眶。父亲去世已有8年，活着的时候不曾见到我成家，孩子出生后我也从未提起过姥爷，难怪孩子这么问了。这个话题对我来说太过沉重。我就像一只鸵鸟，蜷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欺欺人。
记得是5月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姑姑打电话说父亲住院了，让我请假回家。挂掉电话我就开始双腿发软。上次阑尾炎手术都不曾通知我，这次……我不敢想。连夜赶回老家医院，父亲还在昏睡中。我只轻声呼唤一声父亲，父亲就慢慢睁开了双眼，我知道他一直在等我。父亲憔悴了很多，面色晦暗，眼窝深陷，但眼神中的慈爱一如往常。父亲嘴唇动了动，我知道是在喊我的乳名。凑近前去，父亲颤抖着双手想像往日一样抚摸我的头发，可几次都未能够着。看我满脸的泪水，父亲心疼得眉头紧皱，但却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把我拉到身边安慰。
父亲知道属于他的时日不多了，只要清醒，就拉着我的手，讲我小时候的顽皮淘气，讲我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开口叫爸爸时他的激动心情，讲我小时候学溜冰时摔得满身是伤他的心疼自责，讲我和他因为报志愿意见不统一激烈争吵后他的后悔懊恼，讲我叛逆期逐渐跟他疏远后他的焦虑心伤，讲我外出求学后他的孤独牵挂，讲他走了以后我可以去找他哪个朋友寻求帮助，讲要是我准备找男朋友了可以让谁帮忙把关，讲他其实并不怕死，只是遗憾不能再陪我了。
我紧紧握着父亲往日白净修长，如今却青筋裸露、枯瘦冰凉的手。等他讲累了，我就读书给他听。太阳透过窗棂斜斜地撒了层金粉进来，火上的锅“突突”地冒着热气，猫咪趴在窗台上舒服地伸着懒腰……生命如此美好，亲情如此甜蜜。千万遍祈祷老天能善待我一次，不要让我踽踽独行在这世间。
父亲的病情在短暂稳定后，不断恶化。7月的一天，他的心脏又一次失速。注射药物、电击除颤、人工心脏按压，各种方法多次使用，可是，显示各项指标的电子波纹稍有平复之后，下一轮异常跳动又开始了。时间不长，父亲的血压急速下降，心跳逐步减弱，已没有任何知觉。
我大声呼叫，撕心裂肺地哭喊，企图把冥冥中的父亲唤回。医生已经决定放弃，问我是否撤掉呼吸机和其他设备。看到父亲的胸部还有起伏，虽然幅度不大，但似乎还有生命的迹象，我大哭着求医生救救父亲，直到医生满脸不忍地告诉我已无可挽回时，我才感到了彻底的绝望。望着病床上故去的父亲，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我无法相信也接受不了：这不是咫尺天涯，不是天各一方，这是生死诀别、阴阳永隔！
我木然地在亲戚的指导下给父亲换衣服，擦拭，装殓，把父亲送进殡仪馆。当晚，我守候在父亲灵前，整夜没动地方。我已经没有眼泪，我只想多陪陪父亲。第二天下葬，天空阴沉沉的，但7月的热浪还是熏得我睁不开眼，不远处可以一眼望见的大海却是云雾茫茫。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心里一片死寂，直到父亲被埋在坟里，我才真切地感受到我的支柱不在了，那个视我如命的男人不在了。父亲刚刚下葬，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雨从天而降。
父亲百日后，我的生活似乎又渐渐回到了从前，只是桌子上不再有我爱吃的饭菜，行李箱也再没有人给我整理，电视频道定在我爱看的节目上再也没换过。我没有了再使小性子的机会：挑剔被子不够软，果汁不够甜……手机上再也没有显示过“李老头子”的来电。偶尔午夜梦回，父亲的身影也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醒来后来到父亲的书房，看他以前看过的书、用过的笔、书桌上我恣意笑着长发飞舞的相框，泫然欲涕、怅然若失。
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地过着。不承想自己有一天会远离生我养我的地方，在别人的家乡追逐自己的梦，相夫教子，安然度日。一直以来，父亲是我的禁忌，等闲不敢提起，提起就是滂沱大雨。慢慢的，父亲已经成了回忆里模糊的影子。不是不想提起，而是渐渐被丈夫和孩子代替。父亲牵挂了一辈子、临终都舍不得放手的女儿，最终把他散在了风里，淡得只剩下一点印记……
今天想起父亲，想写点什么。为什么未及成章，泪已潸然？！爱我的父亲啊，幽远的世界里，可也有桃红柳绿，蝶舞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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