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技击家卫戈传奇

 

序

武术，乃我中华民族国粹之一。武术应该起源于战争或者民间争斗，打仗或者打架久了，无意中形成一定的架势，后来相对固定下来，便于人们习练，就有了武术套路和各种门类繁多的门派。冷兵器时代，练武术首先是防身，因此必须精于格斗技击；其次才是强身健体。解放后，武术曾经有过一段百花齐放的时期。国家一方面组织了专人编写规定武术套路，开展武术竞技运动；同时也对传统武术进行了挖掘整理。但是，后来的竞技运动需要，使得武术逐渐向体操化发展，成为好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武术的精华技击部分被尘封。然而，在民间却仍然有众多武术爱好者着迷于技击的研习，其中不乏武林高手。他们虽然没有武侠书中的那般神奇迷幻的功夫，但身怀各种绝技，默默地为维持武术国粹的尊严而贡献绵薄之力。这里写的卫戈，实有其人，笔者与其神交甚久，面谈讨教过，所述情节均源于真实发生的故事，细节上多有虚构，勿作普通小说观看。

一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美国西雅图，秋。

洪拳武馆的接待厅，完全中式的风格陈设，巨幅“虎”字中堂的条案前，八仙桌两边的太师椅上端坐两位老者。东首是武馆的唐馆主、一个精神矍铄的白发老头，此时正把一封毛笔书写的信递给西首的客人，“江先生，请你过目”。

被称作江先生的人端坐如钟，方脸阔耳、高鼻圆目，一头乌丝让人丝毫看不已是过了古稀的年岁。他点头接过信，展开来看了一眼，抬起头来扫视了堂前左右分坐的两排人，然后读出了声：“大中华少林武术代表团团长台鉴，久闻‘天下功夫出少林’，今能在异国相遇，实乃三生有幸。我大韩跆拳道原称‘唐手’，概义源在贵国，如此于少林恐有师徒之分。借此良机，愿顶礼求教，以武会友，得识真传，诚惶诚恐，万勿辞绝。西雅图跆拳道总馆黑带六段馆主李哲成。”声音方落，堂下一片喧哗。“这不是下战书么？”东排座上武馆的弟子们有人叫道。“是啊”，唐馆主说，“明着讨教，实则就是挑战。”江先生接道：“这南朝鲜人中文程度这么好？”“那道未必，”唐馆主答，“从抬头不写中国而称大中华来推测，可能是他馆里的台湾人徒弟代笔的。”江先生迎着馆主的目光说：“此次我率中国少林武术代表团前来美国，主要是借电影《少林寺》公映后全球掀起“少林热”之东风，通过巡回表演，弘扬中国武术，展现少林风采。这也是国内改革开放以来国家正式批准的第一个半官方武术代表团，我们和南朝鲜又没有外交关系，搞不好引起外交上的麻烦。唐馆主，你看能不能谢绝？”“不妥，”唐馆主清了请嗓子道，“江先生是国内武林泰斗，武林中的规矩当该知晓，对方即下了帖子，不应战就是认输。倘若如此，则令我们西雅图中国武术界同仁们蒙羞，也对你们在美国的日后行程不利。”语毕，堂下东边一排又是一阵骚动，有人大声说：“从李小龙以后，我们就没有看到中国武术和其他功夫的较量，希望祖国的武术大师能为我们海外华人争口气!”

江先生看看唐馆主，又扫视一下堂下东边的一排情绪激动的人，把目光转向西边：“你们的意见呢？”西边这一排，坐着代表团的主要成员，也是电影《少林寺》的几个主要演员，他们不仅借电影出了名，这次在西雅图，也靠精彩的武术表演赢得一片叫好，可以说是正在耀眼的光环之中。主演小和尚的首先开了腔：“我们对跆拳道不熟悉，这黑带六段是什么水平？”唐馆主说：“跆拳道以技击为主，尤其腿法特别厉害。黑带六段应该是大师级最高的，上面还有七、八、九段，基本上是荣誉段位。依我看，照你的身手，应该和他能有一比。”“那我就会会他。”“不可”，演师父的接上话茬，“你是代表团的一号人物，不能轻举妄动。再说，你虽然基本功扎实，动作也敏捷，但从没练过对抗，万一有个闪失，不好交代。按说依我的功力可以顶一下，但来美国后感冒了，提不起劲来。”话音甫落，演贼王的紧接着说：“就是就是，你们知道，我的强项是双手剑，徒手搏斗不行。另外我们此行就是表演，没有其他的任务，别惹上什么麻烦，回去不好交代。”

这三个重量级的人物说完，场内顿时鸦雀无声。东边一排的人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唐馆主也不再搭话，眼睛瞟着西边，静等江先生开口。

江先生这时真是进退两难，一方面他是团长，代表团在美国期间的一切责任都要他负；另一方面，作为武林中人，他明白如果退缩了将会意味着什么。他心里也清楚，手下这几个人表面上风光的很，练起来型正势足，极富观赏力，但由于国内武术多年被套路竞技所左右，他们基本没练过技击，一旦交手，胜算不大。再者他们如今也为名声所困，怕输了丢面子，心情可以理解。看着唐馆主期待的目光，他点点头说：“人家既然要来，我们也不能躲。我这年纪已经不适合上场了，让我的学生卫戈来试一试吧！”

二

当卫戈出现在洪拳武馆的接待厅时， 又引起一阵骚动，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因为他太普通太平常太不起眼了。只见一米六几身高的他随意穿着一件灰色西装，里面衬着的却是红色翻领运动衫，背似乎还有点驼，低头垂手，站在那一点型也没有。“江老师，喊我来有什么吩咐？”江老师说：“卫戈，先认识一下，这位是唐馆主，这边是武馆的师兄们。”“唐馆主好！”卫戈向上一抱拳，然后又侧身转向东边拱拱手：“各位师兄好！”西边的这一排惊奇了：出国这几天，只见此人前后招呼，都以为是他是江先生带来的工作人员，一个跑龙套的，怎么他也会武术，还是江先生的学生？东边的这一排诧异了：江先生不会搞错吧，这样一个人能和跆拳道高手比武？唐馆主也是一头雾水，他打量着卫戈，摇摇头，转过脸问：“江先生，他是你的徒弟？”

江先生当然知道唐馆主话里的意思，他笑笑，“是我的学生。”然后又对卫戈说，“你过来看看这封信。”卫戈走上前，简单地看完信，不紧不慢地说：“江老师是想让我应战吗？”“代表团的成员都有一定的身份，不方便出面，我觉得只有你行了。”“好吧，”卫戈扫了一眼西边，“如果他们都不合适，你又同意，那我就试试。”唐馆主没料到，这貌不惊人的小伙子，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把事情给应承下来了。他有点着急，忙说：“江先生，真不行的话，就回绝了吧？别出什么意外。”江先生回道：“唐馆主不必多虑，我和卫戈心里自然有数。”“你们不太了解，嗨，我实话跟你们说吧，这个李哲成腿功十分了的，我的武馆里没人是他对手，整个西雅图的华人武馆也没人能挡他几腿。”

唐馆主一番话说完，堂上议论纷纷，东边是互相望望苦笑地摇头，西边是低声交谈无奈地摆手。江先生面色也凝重了，“果真这么厉害？卫戈你怎么看？”卫戈低头想了想，再次向上一抱拳：“唐馆主、江先生，诸位师兄，我是无名小辈，光脚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挨几脚，只要不伤着就行。只不过我有个要求，我练的不是少林拳，现在代表少林武术出战，输了别怨我给少林门丢脸。”卫戈说完这番话，转身就一阵风走出了大厅。

江先生颔首目送卫戈，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大声说：“就这么定了，由卫戈代表少林武术应战跆拳道，时间就选明天，麻烦唐馆主安排写回信。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场地定在你们武馆，对外不声张，叫对方只准带两个随从前来。还有，要和对方约定，比武切磋，点到为止，不可下重手。另外，你们准备几台摄像机，架在场地四周做同步摄像，既可以留下资料，一旦对方使损招也可以留下证据。其他的防护措施也请唐馆主一并准备好。对了，最好能搞到跆拳道训练或比赛的录像带，让卫戈熟悉一下。”唐馆主应道：“请江先生放心，所嘱诸事，我将逐一安排妥当。愿先生的学生旗开得胜，能让我等一饱眼福。”

                       三

    其实，无论唐馆主和他的弟子也好，还是少林武术代表团的成员们也好，他们对那个叫卫戈的人一口应承和李哲成比武心犯嘀咕均在情理之中，因为他们不了解卫戈，更不了解他和江先生的关系。

江先生名叫江浩，此人身世可不一般，抗战前他就在南京中央国术馆任职，当时中央国术馆聚集了一批武术精英，天下闻名。江浩不仅国术精通，还学了西洋拳击，曾在擂台上先后击倒过英国和德国的拳击高手，名震一时。抗战开始后，他又担任过国军的格斗教练，用自己一技之长为抗击日本侵略军出过力。就是因为这段经历，“文革”中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十年前，江浩在庐州大学担任体育教师时，新学期开始后的一天凌晨，他在练功时偶遇了卫戈。

在常人眼中，“闻鸡起舞”算是比较早的，以现代养生知识讲，太阳出来后早锻炼最好。可江浩和卫戈却不一样，他们俩都选择在黎明前练功，而当天亮第一批早锻炼的人出来后，他们早已回去擦汗了。所以，当江浩第一次碰见卫戈练功时，没有惊动他，悄悄地在旁边看。这一看竟令他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场上影子运动起来迅疾如风，无论是出拳、起腿，还是腾空、落步，都有一种出神入化的境地，全然没有常见的武术套路那种凝滞、笨涩。“惺惺惜惺惺”，江浩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此人，待及两人一交谈，得知他是75级物理系的新生，更添一份亲切。从此，这一老一少，竟然结成了忘年交，在卫戈就读的三年时间里，除了寒暑假之外，两人雷打不动日日早起一道练功、切磋。江浩把自己毕生所学所悟的武功绝学毫无保留地传给了卫戈，不仅有一些秘传的拳种如逍遥掌，还有搏击对抗的经验和要诀。卫戈也征得自己的师傅同意，把江浩头次所见不知其名的一套峨眉散打108式悉数倒给了江浩，另外还有自己对技击的体悟。所以，这二人是师生、也是朋友。所以，江浩只说卫戈是自己学生，而没承认是徒弟，道理就在这里。

卫戈毕业后，回到家乡工作，仍然与江浩往来紧密，几乎每个月都到庐州与江浩会面论武，功夫是愈练愈精。“文革”结束，江浩的历史问题彻底平反，教授资格恢复，焕发了极大热情，先后编写了一批实用的武术教材推广。八十年代初，陆续有人著文介绍江浩的传奇经历，最早发表在《庐州晚报》，后《武林》杂志等全国性报刊也刊发了有关江浩的一些文章，使江浩大名重新为人所知。武警总部还一度聘请江浩担任武术总教练，为部队培养格斗人才。所以，这次让江浩率代表团访美，也是利用他的名气以及在美国的人脉关系，江浩自然想起了自己的忘年交，于是把卫戈写进了工作人员名单，本意是想让他出国开开眼。卫戈也知晓江浩的好意，每天只是认真地跑前跑后，做好相关的服务工作，而且待人和气，谦恭有度，从不多话，也很少和那几个明星们搭茬。出国几天，和江浩也没多接近，团里人都把他看人一个忠厚的后勤人员，没想倒一纸挑战书竟把卫戈推向了前台。

四

按照江浩的要求，李哲成果然只带了两个徒弟前来洪拳武馆，而这一边也严格控制了到场的人员，除了代表团的几个主要成员外，就是唐馆主和他的三个得意弟子。不过有一样没做到，就是一时找不到四台摄像机，还是江浩把自己携带袖珍摄像机拿出来，好歹才凑了两台，在场地的两边架起了镜头。

一阵寒暄过后，李哲成换上跆拳道赛服率先走进了场地一端，此人身高一米七六、体重七十多公斤，属于次重量级选手。要说他在跆拳道界真不是凡脚，算起来他是南朝鲜首任总统李承晚的族孙，小时候就跟着跆拳道创始人崔泓熙将军练习，得天独厚的家庭条件加上个人的天分，使得他的跆拳道功夫日益精进，在圈子里声名鹊起，用了别人一半都不到的时间，就升到了黑带六段。国际跆拳道联盟把他派到美国担任馆主，也是看中了他的实力，想让他加快跆拳道在美国的普及速度。在西雅图不到两年，李哲成先后与数个中国武馆以及空手道馆、柔道馆乃至泰拳等都交过手，一场没输，故此也助长了他的傲气，所以这次少林武术团来到没三天，他就闻讯上门挑战。

众目睽睽之下，卫戈也走到了场地另一端。他只是脱去了西服，穿着那套运动衫，按跆拳道的规矩，脚下没穿鞋。李哲成看到对方上来一个又矮又瘦的人，开始以为是裁判，当得知是自己比武的对手时，立刻变了脸，哇哩哇啦一通乱叫。他的徒弟之一，那个代笔的台湾人翻译过来，意思是是不是搞错了，他要和代表团的高手过招。卫戈不动声色地对那台湾人说：“你告诉他，我们顶尖高手是九段，我才相当于六段，只有过了我这关，才有资格和他们比。”李哲成听完翻译，不再言语，而是默默地脱下了头盔和护胸，递给那台湾人，又哇哩哇啦讲了一句。台湾人说，他们李馆主的意思是给卫戈穿上，以免受伤。卫戈又说：“比武有约，点到为止。我不会伤他，想必他也不会伤我。”完了冲对方一抱拳。李哲成听完翻译，先鞠了一躬，然后做了一个双手下攥拳的姿势。唐馆主这时站到场地中央，临时担任裁判，他再次强调切磋为主，不可伤人，喊停就止，等翻译过去李哲成点头表示明白后，便两手一分一合，示意双方可以开始。

卫戈打量着比自己高出一截、胖出一圈的李哲成，从他眼里看到了蔑视，为了缓和一下场上气氛，在二人面对面站立后，他主动礼貌地伸出右手，意思是先握个手，这个动作的含义无论哪个人都应该明白。李哲成稍稍迟疑了一会，才慢慢把卫戈的右手握住。然而，就在此时，李哲成突然手一抖，猛地发力往自己怀里一带，与此同时右膝也抬了起来。“不好！”江浩这边看得真切，李哲成这是一招偷袭动作，卫戈该是没有防备的。可是江浩的话还没出口，只见卫戈连同李哲成一起已经重重地倒在了地板上。全场不禁发出了“啊……”的惊呼。唐舘主也忙跑过来弯腰看究竟。少顷，卫戈先慢慢爬了起来，向唐舘主点头表示没关系，接着又若无其事地伸手去拉李哲成。

五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可方才卫戈和李哲成的那一摔，在场的内行除了江浩和卫戈之外，没人能看明白。就连李哲成自己也被摔懵了，明明是自己先动的手，想来个下马威，一招制服对手，好尽快同其他人较量，可没想不仅莫名其妙地倒在了卫戈的身下，肋骨也被撞得隐隐作痛。江浩说明白也仅明白了几分，他只在瞬间看到了卫戈顺势拱进了李哲成的怀里，肯定是就驴下坡，具体什么招式就不清楚了。

其实，卫戈并没有使什么特定的招数，所谓拳入化境，无招既是招。他在对方握手的一刹那就已感知那股劲道，当对方发力时他自然地收腹侧身，右脚迅速地从后插到对方裆下，避开顶上来的右膝，借劲往李哲成怀里一栽，同时右肩很自然地轻轻一耸点在他的肋部。这完完全全看不出招式的动作，既化解了对方的攻击，又利用对方的力量发动了反击，使对方失去平衡，只能向后倒下。而这一系列动作下来，总共耗时零点几秒，反应极快，所以许多人都不明就里。

当双方再次对面站立时，卫戈拱手表示抱歉，对翻译说是自己没站稳冲撞了对方。李哲成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大叫一声冲向卫戈，迅速起脚，前踢、侧踢、伦踢一气呵成，那

气势如同秋风扫落叶，衔接的也是丝密合缝，无暇可击。卫戈并不接招，后蹦前蹿，左闪右躲，使李哲成的每一腿都踢了空。比过武的人都知道，任你拳脚功夫再厉害，沾不着人家的边就是空耗力气，而且也容易引起急躁情绪。李哲成时下就是这样，连续的组合腿攻击不到对方，虽然还没有气喘吁吁，可已是心火上攻，渐渐地章法有些乱。看着卫戈仍然不温不火地迎战，他在试探性地攻击了几次后，突然大喝一声，左腿支撑，右腿高高踢起，然后直直地劈将下来。这一招叫挂腿，力量之大难以预测。在“威力”表演中，李哲成曾经挂断过六层两厘米厚的木板，所以这一腿要是挂上了卫戈，后果难料。

其实，卫戈早有准备，一般来说，几次虚招后必有一次实招，他一直盯着对方的眼神和肢体，等待其蓄势后的突然爆发。而任何一个人，在其技击动作做出前，必有一个凝神聚力的过程，哪怕这过程极其短暂，而技击高手则能敏锐地捕捉到，从而作出适当反应。所以，当李哲成的挂腿在往上抬的时候，卫戈的脚步就开始移动，往下挂的时候，卫戈的身体已经和李哲成不到一尺的距离。

稍微懂一点拳术的都知道，无论是拳打还是脚踢，攻击的力量集中在最后的点上，只要避开那个点，再大的劲也会白使。现在卫戈站的位置极佳，他的身体中心线偏过来了，右肩恰好对着李哲成劈下来的挂腿的腘窝。这时李哲成想收已然收不住了，好在他心不太狠，仅用了七分劲，但就凭这巨大的反冲力也足以让他躺倒了。

又一次倒地。再站起来时，李哲成脸上的的傲气彻底消除，他不得不集中全部精力对付眼前的小个子对手。这次，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发动了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进攻，连先前没用的腾空360度反伦踢都用上了，但就是只见卫戈躲闪的影子，始终碰不到他。最后，他见卫戈退到了场地边缘，决定孤注一掷，祭出看家本领，瞅准机会一跃而起，腾空连踢了三脚。

六

这腾空三脚当年是李小龙的绝技，在其拍的电影《猛龙过江》里展示过，在他之后能练成这招的人屈指可数。与李小龙不同的是，李哲成三脚均是正面前踢，带有跆拳道的风格。李哲成的如意算盘是，即使踢不着，也会逼卫戈退出场外，那样卫戈就算输了，自己也见好就收。好个卫戈，见此不但不退，反倒迎着凌空飞脚轻轻地滑步，不仅避开了对方的进攻中线，而且转体90度与李哲成的进攻方向成平行状态。当李哲成的第三脚踢出、身体正要下落时，一直没有用手还击的卫戈轻舒猿臂，就势捋住李哲成的右腿，轻轻地“哼”了一声，仅调动三分的内力，就把李哲成送出了场界，重重地跌坐在一米开外。

跳得高，摔得响，正应了那句民谚，李哲成落在垫子上的发出的响声在室内回音的作用下格外显得大，但并没有摔得很痛，更没有受伤。可是，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这位黑带六段高手过了半响还坐在那里不动。唐馆主、江浩等人急忙上前查看，发现这位仁兄脸上并无痛苦的表情，就是眼睛发直还在那里出神。见众人围过来，他故作轻松地摇摇头表示没事，一骨碌地站起来，快步走向卫戈，又是哇哩哇啦地说了一通，然后双脚并拢，认认真真地鞠了一个九十度大躬。这边卫戈虽不知道他说什么，但看他给自己鞠躬，赶紧也规规矩矩地还礼，头低下去甚至还要多些。李哲成说的话，那个台湾徒弟没有及时翻译，后在李哲成的怒视下，才结结巴巴地把他的说的意思表达出来。原来这李哲成一方面承认输了，而且输给少林武术口服心服；一方面又对如何输的搞不明白，请卫戈能够赐教——这回是真正的求教，因为他要拜卫戈为师。

看过电视连续剧《李小龙传奇》的都记得这个情节：李小龙在西雅图30秒内击倒日本空手道馆主木村，木村反倒跪求做李小龙徒弟，经过反复多次的泡蘑菇加上其诚意可鉴，李小龙才答应教他。这个情节的真实性没有论证，因为那是电视剧，允许虚构。可是，笔者可以负责任告诉读者，这里写的这个细节原汁原味，毫无夸大之处，与事实不同的只是所有人物均使用了化名。彼时，李哲成这一表态让卫戈、也让在场的所有人惊诧不已：摔倒了三次，就摔出师徒情分来了?卫戈连连摆手，说了一番自己只是一个武术爱好者，没有大能耐，今天比赛不过是碰巧了等等谦辞，赶紧让台湾人翻译过去。然而李哲成不为所动，依旧保持九十度鞠躬姿态，说是自己心甘情愿拜师，望卫戈能够接受。这时，唐馆主、江浩等人也赶紧过来打圆场，说今天到此为止，其他的事日后再议。众人劝说之下，李哲成既不情愿地带着两个徒弟走了。但他并没有死心，之后代表团在美国走到哪他跟到哪，主动帮助卫戈做一些服务性工作，态度极其谦恭，口中并不提拜师的事。卫戈其实心很软，见李哲成如此虔诚，在江浩默认之下，就抽空与他切磋交流，二人后来亲密如兄弟，这是后话。

七-

 

卫戈仅用守式便在短时间内三招摔服李哲成，这让现场观摩的人都惊叹不已，尤其是唐舘主的三个得意门生，在其他师弟面前更是添油加醋一番描绘，把卫戈的功夫吹得神乎其神，并直呼其为“李小龙第二”。这给卫戈带来了麻烦，尽管他仍然举止如常、埋头做事，但架不住那帮徒弟们私下缠着要求授艺。代表团的成员对卫戈的态度也是大变，特别是那几个明星，尽管架子还放不下来，但见了卫戈都开始主动打招呼了。-

 

卫戈这边不打紧，江浩心里却另有担忧。他怕这么下去唐馆主会产生心理不平衡，毕竟洪拳武馆在全美也是响当当的牌子，武林本来门派之争就多，如今一个无名小辈突然冒尖，别影响了洪拳武馆的声誉。他经过深思熟虑，叫来卫戈，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而后放出风来，说卫戈要公开他的取胜秘诀。-

 

和本文开头的场面一样，唐馆主和江浩分主宾坐下，东边则撤去了座椅，站满了洪拳武馆的门徒，西边依然坐这代表团的主要成员。卫戈站在了空地中间，还是一身运动衫，脚蹬一双白色的田径鞋。他先向上拱手作揖，然后向左右致礼，口中道：“与李哲成交手后，各位师兄都想从我这里学到独门绝招，其实我和各位练得都是一家功夫，没什么区别，不信我走一路给你们看。”说罢，就地演练了洪拳第一路动作套路。唐馆主和门徒们看得目瞪口呆，这不是自己武馆所传的吗？卫戈什么时候学会了？他们哪里知道，卫戈是何等聪明之人，江浩所嘱咐的就是让他借洪拳之体传武术之精，他原本在家乡就与不少洪拳练家交流过，对洪拳并不陌生，这几天也私下观摩过武馆的徒弟们练拳，感觉与在家乡所见到的大同小异，江浩面授机宜后他略加用心就记住了主要动作，因为拳路都是相通的，连贯地打下来并不是很难。-

 

唐馆主看看江浩，似乎觉察到了他的一片苦心，但他还是对卫戈说：“你能演示一下洪拳招式的用法吗？”“行啊，”卫戈答道，“洪拳是宋太祖赵匡胤传下来的拳术，武林称为‘诸艺之源’，它上承禅法、下化武艺、掌拳并用、刚柔相济、攻守自如，天下无故。尽管现在洪拳发展的流派很多，但基本的拳路和要求没有太大区别。”接着他请上来一名洪拳门徒，让对方用洪拳招式进攻，自己用洪拳招式应对，一连拆了几十招，招招都用上洪拳的名称，到最后对方实在无法出招了，才停下来。卫戈接着说:“你们大概都看明白了，拳术的一招一式都是有攻守意图的，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我们平常练的时候不光要注意动作的准确到位，而且还要用心琢磨如何用在实战上。”这时候人群里有人问：“你与李哲成比武，为什么没用洪拳的招式呢？”“怎么没用？第一次我用‘猛虎下山’把他顶倒，第二次用‘云顶七星’把他扛倒，第三次用的是‘大鹏展翅’把他摔倒的，你们看不出来？”江浩见卫戈一本正经地编着善意的谎言，差点没憋住笑出来，心想这卫戈鬼精鬼精的，也太难为他了。唐馆主见多识广，他虽然不知卫戈属于那个门派，但用的那几招明显是内家功法，之所以这么牵强附会，是在竭力维护洪拳武馆的颜面。他怕卫戈再讲下去不好圆场，便站起来说：“天下功夫出少林，洪拳少林是一家。今天，你们都见识了卫师兄的功夫，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尔等今后都要像卫师兄那样勤学苦练，为我中华武术争光。”-

 

八-

 

前面说到，李哲成被打败之后要拜卫戈为师被拒绝了，但他并不放弃。这次代表团巡回表演主要在美国西海岸几个城市，李哲成是一路跟随，目的只有一个，缠着卫戈学艺。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和关系，每到一地都找人与卫戈比武，而且是不同类型的高手。比如，在旧金山，他找了拳击高手；在洛杉矶，他找了空手道高手；在圣迭戈，他找了柔道高手。一来想让卫戈与不同的对手交战，看看这卫戈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同时也希望有人打败卫戈；二来也是想通过观摩，来琢磨他那独特的技击方法。所以，在少林武术代表团访问期间就出现了这种现象：一方面是公开表演的风光无限，取得了轰动的社会效应；一方面是背地比武的江湖风险，但最终也收获了同道们的尊重与钦佩。-

 

就卫戈本人来说，与李哲成比武之后与其他人连续交手，均是出于不得已，因为人家都是正式下帖子，并且指名道姓要和他过招，江浩也无法拒绝。好在卫戈适应性非常强，对付不同类型的对手，他坚持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几招之后就能找到制胜方法。比如在旧金山，他面对的是西部职业拳击联赛的中量级冠军，那人的右直拳力量能达400多公斤，要是挨上一个重拳就得趴下。他采取的是避实就虚攻下盘的方法，首先一个寸腿弹踢击中对方左腿迎面骨，再一闪身从其侧后踹中其右腿弯，当即使其跪倒在地。当对方忍痛站起猛地扑过来一通乱打时，卫戈趁机给了他一个漂亮的“倒口袋”，摔得他口服心服，总共耗时不到两分钟。李哲成在场外虽不敢眨眼，也没跟上卫戈的迅捷动作，连连叹惜没看清。-

 

但是当面对空手道高手时，情况就不同了。对付李哲成，因为跆拳道以腿法为主，拳法很少用，卫戈是防下不防上；对付拳击高手，正好反过来，只须关注对方双拳就行，防上不防下。然而，空手道的技击方法是拳脚并施，甚至可以用膝盖攻击，对此单纯的防御就会陷入被动挨打。更何况卫戈的对手是空手道黑带五段，一个相对来说比跆拳道黑带六段李哲成要技高一筹、而且更具攻击性的选手。可是当两人一照面，场上裁判宣布开始后，谁也没有料到的事发生了。只见卫戈动如脱兔，一记“鹞子钻天”就率先发动了进攻。前面说到，卫戈与跆拳道和拳击选手比武，没有使用拳法，所谓武术的踢打摔拿“四击”，他只使了踢和摔，故而这空手道高手可算是受到了特别眷顾。江浩在一旁看得真切，这卫戈是把看家本领使上了：“虎抱头”、“猫洗脸”、“豹跃涧”、“熊探海”、“蟒出洞”、“鹰扑食”……,全是峨眉散打的精华招式，架子小、移步快、动作猛。而那空手道高手显然是被打懵了，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转眼间前胸后背、左肋右胁就已经挨了一连串的拳击掌劈指啄肘顶。-

 

这一阵狂风暴雨般的进攻，把场外的李哲成看傻了，他几乎只能感觉到卫戈的身影在急速晃动，却看不清卫戈如何出招。所以，当卫戈赚得许多点数，抽身跳出圈外收住拳脚时，他不禁高声叫好。因为这种比武有点到为止的约定，故而卫戈的击打力度很小，对方所受仅仅是皮肉之痛，并未失去抵抗力。但裁判及时做出停止手势，也不由那空手道高手不甘心认输。-

 

然而，对阵柔道高手却极具戏剧性。许是看上了柔道以摔技和寝技为主，卫戈也换上了柔道服上场。两人一抓把，对峙了片刻竟相视一笑同时松开了手，各自都说自己输了。闹得旁观者均是一头雾水。事后那空手道高手说，手一搭上就知道对方的内功深厚，找不着力点，不敢用劲。而卫戈却轻描淡写地说，上去之后我随他，只要他一发力我就有办法。结果是双方表面上没分胜负，心里却认知了输赢。 -

 

    就这样，卫戈在随团出访期间的比武交流，以不败战绩告结。-

 

九-

 

看家到这里要问，卫戈武艺如此高强，是跟哪位大师学来的？所谓“深山藏奇木，民间隐高人”。卫戈的师父就是隐藏在民间的一位武林高手，因卫戈坚决不同意公布他师父的大号，且称他为尹之风吧。从美国归来后，卫戈用省吃俭用的外汇买了一台免税21英寸彩电，提货时直接拉到了自己的师父家。要知道，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黑白电视刚刚进入寻常百姓家，彩电还是稀罕物，更何况是进口名牌大彩电呢？尹之风是名退休煤矿工人，住在矿上的棚户区里，家里陡然添了这么个大件，可以想象出来那是何等的轰动！尹之风为人豪爽，索性把彩电支在外面，左邻右舍每天晚上把个篱笆小院挤的满满当当，一起分享着收看彩色电视节目的乐趣。一天，卫戈也陪着师父看电视，屏幕上放的是少林主持燃灯法师的专题，看着看着尹之风突然拂袖而去，令卫戈大惑不解。卫戈以为是师父有武林门户之见，所以不高兴，后经一再追问，尹之风方才透露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原来，尹之风认出了电视上的燃灯法师并非别人，而是自己失散了几十年的同门师兄，二人自从抗战胜利之后就天各一方，没有音讯。据尹之风说，当初两人在青城山学艺，师从一个退隐山林的道长，而并非少林僧人，他们学的武艺与也跟少林搭不上边。师兄原名叫李贵山，怎么会成了少林武术的传人，还称起了燃灯法师了呢？卫戈说别是认错人了吧？尹之风一口咬定，就是李贵山没错，虽然几十年不见，面相有些改变，但他额头上那块胎记却仍然分明，另外电视上吹嘘神乎其神的那二指禅功夫也是当年二人苦练绝技的见证。见卫戈还有点怀疑，尹之风便俯身轻松地用二指撑地来了个倒立动作。卫戈跟了师父十多年，从没听他说过以前的事，也没见过师父露过二指禅功夫，若不是从电视上认出了燃灯法师，这段历史还会闷在葫芦里，他开始认识到，相貌平平的师父原来决非凡人一个。-

 

确实，尹之风当年出师下山之后，怀着一腔抗日报国热血参加汤恩伯的部队上了前线，哪知后来竟让他亲历了花园口决堤，眼见黄泛千里，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而自己的部队一枪没放就撤退了，愤怒之中开了小差，后辗转到了现在的地方，当了挖煤工人。解放后，在历次的审查中，他都没有敢透露半点在国军中的那段经历，倒是免去不少麻烦。几十年来他在矿上兢兢业业地工作，入了党，当了劳动模范，业余时间唯一爱好就是痴迷武术的研习，不断精益求精，可以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尽管如此，因为他向来低调做人，谦和忍让，从不惹是生非，身怀武功绝技却从无人知晓。然而，一场未曾料到的风暴中，数十年被逼无奈的唯一一次出手，竟让他声名大振，并从此设坛带徒。 -

 

十-

 

那是“文革”初期，两派闹起了武斗，煤矿面临停产，但尹之风仍然照常上班，因为他是开压风机的，负责往煤矿井下送风，责任重大。有一次，一派的武斗骨干分子为了制造混乱，差了几个人手持长矛大刀来到压风机房，要强令停机。那时候，停工不停薪，大多数工人乐得不干、逍遥自在，但仍有少数朴实的老工人坚持下井挖煤，所以这压风机是断不能停的。那天正是尹之风值班，他见几人来势汹汹，就让另一当班的同事从里面锁死机房门，独自一人迎上去劝说。俗话说“艺高人胆大”，一点也不假，在那种混乱的局势下，面对能要命的大刀长矛，一般人躲都来不及，谁还敢出头对阵？-

 

尹之风出门之时，顺手掣了一根荆条握着，面对气焰嚣张的对方，他一再说明人命关天，要停机必须有工区主任通知。那帮人哪里听得进去劝，硬生生地就要闯机房。尹之风只好与他们交手，那根荆条挥舞起来是如影随风，专打手腕，转眼之间，大刀长矛纷纷落地，那几个人个个捂着手腕落荒而逃。-

 

可是没过多久，那几个人簇拥着一个黑脸大汉嗷嗷叫地又杀回来了。这大汉，铜头铁臂、虎背熊腰、威风凛凛、声若洪钟，身高总有一米八几，体重怎么也在一百九十斤上下，光见那气势就足以让人生畏。相形之下，尹之风那一米六六的瘦削身材看上去简直不堪一击。许是听手下人描述过尹之风的厉害，大汉立定之后也并没有立即造次，而是拱手道：“这位老师傅，刚才伤了我几个手下，怪他们不懂事，我前来一是赔礼，二是讨教。”尹之风说：“赔礼不必了，讨教更不敢当，我是个当班班长，对这座风机运行负责。没有工区主任的命令，是断不能停机的。”大汉有点恼怒，“老师傅是不给面子，我只好无礼了！”说罢，让手下人退后几步，展臂下蹲，摆了一个“锦鸡撒膀”式子。-

 

尹之风一看，觉得对方是个练家子，而且也略知武林礼数，尽管是要交手，但这个式子表明先让一招，心里不免暗生怜意，便也摆了一个“仙人指路”，道：“小兄弟，请吧。”那大汉也不再客气，大吼一声蹿上前来，左手虚晃一下，右手已然出拳，来了记凶狠的“黑虎掏心”。尹之风不慌不忙，待拳将到时，身子一晃，轻松地撤到了大汉的右后侧。那大汉也不是凡角，右手向后撩起，右脚顺势来了一个“倒踢金冠”。这是“戳脚”门派的一记绝招，往往是出其不意地专门对付侧后之敌，常常奏效。但对付尹之风，这招还是落空，因为他躲闪的速度太快了，大汉腿起之时他又晃到了其右前侧。这正是大汉的空挡，尹之风人到拳到，左手便点在大汉的右腋下。不说打而说 “点”， 是因为尹之风不想伤人，他握的是“鸡眼拳”，就用食指第二关节那么一点，正点在“大包”穴上，大汉当即缩成一团，歪倒在地。-

 

在场的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尹之风已经上前搀起了那大汉，口中说:“得罪，得罪！”少顷大汉缓过劲来，出乎意料地扑通跪倒，连磕三个响头，非要尹之风收他为徒。他的那帮手下，见状也都跪下，甘愿拜尹之风为师。尹之风一则拗不过，二则也为了风机房的安全，只好先应承下来。未想那大汉是真心学艺，从此跟定尹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