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唐人诗意

谈到唐人诗歌里的春天，没有人不知道这样一首诗歌，连小孩子都会。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王维《红豆》

如果讲起来，那么可能非常难讲。好诗最难讲，好诗都是这样。里面的东西太多太多，如果我要讲的话，我要讲两个小时。你不要看它只有短短20个字，因为她包括中国历史、士大夫的命运，等等。

简单地说，就是用红豆来讲爱情。我们讲春天，不能不讲爱情。因为爱情是春天美好事物之一。红豆又名相思豆，为红色，非常热烈、精美、细腻。所以，它最好比喻男女之间爱情。《本草纲目》记载，红豆长于树上，它比樱桃小一点。古代有一女子，她的丈夫死了。她哭啊，哭啊……最后，她的眼泪泣血，最后变成遍地红豆。她恰恰是女性思念男性的故事。在表示男女之爱之外，还表现故国、故乡之爱。这方面很多的故事，首都师范大学有个邓小军教授，写过一篇《红豆小史》，写得非常好，是一篇大文章。

总之，这是写唐人春天的精品。如果谈到唐人春天里是诗意，不能不谈到杨柳。因为它太多情，太女性，太柔媚。

比方，刘禹锡的这首诗歌，就非常美。

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

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柳枝词》

非常充满怀旧的美。实际上，春天引发对人生美好情感的回想。非常缠绵、深情。我们只能说，只有真正对情感有深入体验的人，才会写出这样的诗歌。才会打动我们的心，让我们回想起过往的一些时光。

关于男女和杨柳的故事，我们当然不会忘记：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

——《竹枝词》

我们不会忘记这样的诗歌。因为春天里的爱情，包含美好、包含欢乐，也包括一些阴晴不定的因素。所以，美好的爱情不是一味的美好。比方说，就像春天如果一味晴天，意思不大。所以春天一定要雨晴相间、雨雨晴晴，就像人的情感和心灵世界一样。年轻的心灵，总会有猜测、试探、反复、回黄转绿。所以，我很能理解在座的每个年轻的生命，东边日出西边雨，总是充满了一些不定的因素。可惜我有点老了，不能像你们这样东边日出西边雨，只能也无风雨也无晴。

下面这首诗可是唐人春天诗歌里的精品。王昌龄，这可是个男生呀，他写的完全是女性的口吻。我想我们中国的诗人，非常怜香惜玉，非常同情女性。所以，在场的每一个男孩子，如果想当诗人的话，首先要同情、体贴、关心女性。不要一味以自我为中心。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闺怨》

翠楼，漂亮的楼。你看，好春光，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独守。而这首诗，好就好在有一个短短的转折，之所以能刻画一个闺中女子，恰恰就在于我们古代诗人有怜香惜玉的一颗心灵。

朱兴和：我觉得这首诗就好在那戏剧性的一瞬间，很微妙。

这首诗还体现了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即人性高于功名。白居易的《长恨歌》，写李三郎缠绵难舍于杨贵妃，史家说，这哪里是真的呀，后宫三千的皇帝，跟一个妃子，哪来的真实感情？但是诗人那里是真的，民间传说是真的，一些男人爱江山，不爱美人；更多的男人爱江山，又爱美人；而诗人笔下的李三郎不爱江山，更爱美人。那个悔教夫婿觅封侯的“闺妇”，代表了中国美人重于江山，人性高于功名的一支传统，一直通到《红楼梦》里的宝玉那里。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题都城南庄》

这首诗包括一个非常唯美的故事。千百年来，打动人心。春天的时候，有个落第的秀才，郊外踏春。因为口渴，向一户人家讨水喝。里面的女子，呆呆地看了他好几分钟。这个诗人喝完水之后，可能因为别的事情，回去了。

第二年的时候，他找回去的时候，突然有个老头子找他。——“你就是崔护啊，我那个姑娘，茶饭不思。你赶快救她吧。”

这首诗好在，“笑春风”三字。实际上，“笑春风”表达人的心灵状态。虽然感伤、惆怅，但是不委靡、不丧气，反衬出那种深情的厚度，很亮丽。如果我们不用这三个字，如“桃花依旧哭春风”，不行的。味道大大不一样。诗歌，好就好在，它有一种神情，可以通过这些不动声色的词语表现出来。

燕草如碧丝， 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 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 何事入罗帏。

——李白《春思》

这个时候，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维？你看，非常细致，也写出唐朝妇女非常微妙的心理。

我们很简单地说，中国文化以男性为中心。实际上，读了唐诗以后，我们可能变得女性主义一点。这也是唐诗一个很好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