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缘分

亦夫（日本）·亦说东瀛

去年春天的一个周末，日本友人高野约我吃饭。我方知当日是他们夫妻相识十周年的纪念日。聚会虽然只有区区三人，但气氛却格外热烈。高野和他的中国妻子深情回忆初识时的细节，让我重温了一遍两人的浪漫故事：十年前高野去中国旅游，随身背包被毛贼窃走，钱包护照等悉数丢失。就在他困居宾馆、欲哭无泪的时候，一个会点日语的中国姑娘找上门来，送来了被小偷遗弃的背包，内有护照和被掏空的钱包……高野因此和姑娘结缘，并在相恋三年后结婚。高野看了一眼身旁的小梅，颇有些煽情地感慨道：“这真是天下奇缘啊！如果我没有丢包，如果小偷没有扔掉空包，如果扔在了别的地方，如果小梅看到空包后没有理会……如果任何一个如果变成事实，我们俩都会陌路终身，谁也不会知道对方的存在，更别说结为夫妻了。”看着两口子大秀恩爱，我已经到了嘴边的关于缘分的看法，只好就此打住，而是端起酒杯，言不由衷地说：“为了你们难得的缘分，干杯！”

我向来是不太相信缘分之说的。在我看来，所谓的缘分，只不过是人们对既成事实的一种自我注解，带有非常强烈的主观色彩。我本来想给高野说的是：“如果你和小梅终生不遇，你依旧会娶另外一个女人为妻，她依旧会嫁另外一个男人为夫。两段不同的婚姻，必然会有不同版本的故事。而此时此刻，你们也都会在不同的地方，同样叙说着各自所谓难得的缘分。”更何况在我看来，高野和小梅的幸福生活，除了偶然巧合，更带有人为的刻意：小梅自学日语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东渡扶桑。如果那天她拣到的空包里不是高野这个日本人的护照，而是一个中国人的身份证，她也许会选择不加理会，最多也就是将背包交给警察，而绝不会亲自送上门去，并豪爽地为一个陌生的外国人垫付欠资并出借旅费……我并无意否定小梅的动机，追求自己向往的生活是每一个人的权利，别人无权说三道四。我想表达的不过是，每一种相遇，每一段情感，每一桩婚姻，要说缘分都是缘分，要说真相却都不是缘分。

我和高野是多年的酒友，聚饮时常常会喝得酩酊大醉。但在那天我却刻意没有多喝。高野见状，不解地说：“这不像你的风格啊，平日里都是举杯就干，今天是个该大喝的好日子，怎么倒变得磨磨唧唧的？”我嘴上推说自己这几日身体欠佳，心里却暗自叫苦：你以为我不想好好喝一顿啊？我只是怕喝高了信口开河，把我对你们所谓缘分的真相说了出来。而事物的真相，往往并不像表象那样美好，也往往是人们所不愿意直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