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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这所监狱,你就别想活着出去

编者注:早在十九世纪荷兰统治时期,Apartheid(种族隔离制度)就开始在南非这片土地上肆虐。种族隔离在1948年开始成为正式的政策,直到1994年曼德拉带领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在民主普选中胜出才宣告结束。然而,在后种族隔离时代,曾经的暴力、歧视和骚乱并未消失,反而以新的面孔,让这个国家继续与之缠斗。

作者 | Ruth Hopkins

译者 |魂 编辑 | 红豆

“囚犯们到处躺着,”斯福·库马洛说。他是南非布隆方丹监狱紧急安全小组(EST)的前成员之一。在内部,全副武装的EST防暴警卫因为身穿黑色制服被称为“忍者”。“忍者们无处不在,他们电击、踢踹、打人(Klapping)。” Klapping在南非荷兰语中的意思是“击打”或“掌掴”。

“我看到地板上有血,”库马洛继续说,“这些囚犯得知道谁才是老大,我们会让他们知道的。他们会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法这样干了。”

EST负责平息群架、灭火,还要跟那些被认为难搞的、可疑的和夸夸其谈的囚犯打交道。库马洛说,无论是哪一种,他们知道怎么去“解决”一个囚犯。

库马洛今年43岁,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有一双下垂眼、丰满的嘴唇和圆圆的脸颊。他说话时轻声细语,有时说了半句便停下来,搜寻着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想法。库马洛在一家由英国保安巨头G4S经营的私人监狱——布隆方丹监狱工作。直到两个月前,因为所谓的未遵守命令,他和其他七个EST成员被解雇了,尽管他坚信这是因为自己一直在批评公司。

跟其他接受本文采访的前监狱员工——以及囚犯一样,库马洛要求化名,以免遭报复行为。

2012年11月19日,库马洛在值班的时候,EST被叫去处理囚犯在隔离区放的火。火焰高涨,库马洛和其他EST同事此时正在另一区:一名囚犯在牢房里挟持了一名医生,握着节能灯泡碎片,威胁要割了人质的喉咙。

“‘百老汇’——隔离区——里面一片混乱,”库马洛说。“囚犯们在牢房里放了火,但是他们还待在里面,所以我们必须先给他们开锁,再灭火。”

库马洛说,他听到是囚犯放的火时特别愤怒。“我当时想:‘谁干的?哪个成年人会干这种事?他们怎么敢这么不尊重我们?’所以我们他妈的把他们揍了一顿。”

格什温·库茨是布隆方丹监狱的一名囚犯,他声称被监狱的紧急安全小组的人殴打。有时狱警会强迫囚犯脱光衣服,然后往他们身上泼冷水,用电盾电击他们。/Narratively

G4S公司的影响力遍布全球,承诺在超过110个国家“保卫你的世界”。公司雇佣了超过58.5万人,在2016年创下了80亿美元的收入。

在2000年,即布隆方丹监狱“开张”的前一年,G4S拿下了修建、维护和经营该监狱的合同。根据G4S的说法,布隆方丹现在是世界上第二大私人监狱,在安全设置级别最高的情况下能容纳约3000名囚犯。

为了追踪囚犯寄给我的几封信,我于2012年首次探访了布隆方丹监狱。他们将信寄到了我工作的组织——金山司法项目。这个组织设在约翰内斯堡的金山大学,由一群调查记者研究和撰写有关刑事司法制度的内容。从上诉程序到监狱条件、医疗保健问题、酷刑、殴打,以及教育机会的缺乏,囚犯们会以各种各样的问题联系我们。布隆方丹的囚犯提到了电击疗法、长期隔离以及抗精神病药物的强制服用。

我去了布隆方丹无数次,多年来采访了一百多个囚犯、几十个狱警(狱警在南非为人熟知)和其他几个来源。从他们的故事中可以勾勒出虐待的模式:忍者被要求将囚犯带到医院或“百老汇”,那里是监控盲点。他们命令囚犯脱光衣服,把他们放在金属床架上,往他们身上倒水,然后用电盾电击他们。囚犯们也被逼着注射抗精神病药物,但通常他们并没有精神病史。

监狱管理采取的另一种群体控制形式是对囚犯的长期隔离。一些人曾被单独监禁长达四年。

囚犯们受够了这种对待。他们多次投诉虐待,但都石沉大海;管理层不仅忽视他们的投诉,还阻止他们向警方报告殴打、注射和隔离的情况。囚犯们觉得瓦解监狱运转是他们最后且唯一的手段。奈兹提·尼扬加是在“百老汇”里放火的囚犯之一。“大约五六个人进到我的牢房,命令我脱光衣服。”他说。“他们用手铐铐住我,然后把我扔在地上,开始踢我身上的每一处。他们朝我泼水,用电盾电击我。”

(2009年尼扬加被定罪谋杀,关进G4S运作的监狱,他待到了2014年,最后被判决无罪。)

全球最大私营保安公司G4S在南非/G4S South Africa

忍者们狠狠地殴打尼扬加。如今,他左眼失明,肋骨和鼻子永久性破裂。

“他们不是人,是恶魔。”他说道。

但是在暴力爆发之前的多年间,狱警们曾就监狱缺乏防护和安全一再通知监狱管理层。狱警联盟向管理层提交了30个投诉的详细列表:一名女狱警被强奸;另一名狱警在第十二次被刺的三个月后去世;一名活动官员头部被踢,留下永久性眼伤,即使在室内她也要一直戴着太阳眼镜。他们也抱怨种族歧视。黑人狱警被派往暴力囚犯区,手无寸铁,而大多白人被安排在安全管理或行政岗位。心怀不满的员工在请愿书中写道,白人员工得到更多的提升,赚得也更多。监狱长约翰·塞隆尽职尽责地接收了这些投诉,但没有做任何处理。

狱警和囚犯的反抗并未说服监狱管理层改变迫在眉睫。史无前例的暴力升级为监狱的彻底混乱。

2013年8月,员工们请了集体病假,接着在9月进行了全面罢工。G4S解雇了占全体员工三分之一的罢工者,导致监狱运作陷入停滞。囚犯们被每天二十四小时关在自己的牢房里,经常饿肚子。G4S雇佣不合格的警卫补缺岗位,此时惩教署介入并掌管了监狱,这让G4S颇为诧异。两周之后,我对酷刑和虐待的揭露震惊了媒体界。

2013年作者在南非刊物“Mail& Guardian”上揭露此事时的封面/Narratively

G4S断然否认了监狱里曾发生过任何形式的虐待,而惩教署对这出监狱戏码采取了更强硬的态度。当时的惩教署部长恩德贝勒谴责了这一情况,承诺将调查我文章里的所有指控,此后不久将公布报告。然而,这份报告迄今尚未公布。这名部长很快就被迈克尔·马素萨取代。2014年8月,马素萨将监狱的控制权交还给了G4S,并称布隆方丹是最先进的设施。G4S勉为其难地重新雇佣了先前被解雇的330名员工。库马洛是其中之一。

作为G4S的员工,库马洛用警棍殴打囚犯,打断他们的骨头,往绑在金属床架上的裸体男人身上泼水。他拿出6000伏电压的电盾,放在囚犯的生殖器、头部、背部和胸部上,然后按下启动——直到尖叫声大到无法承受为止。

“我回想那些我做过的事,它们困扰着我。”库马洛说。在他的噩梦里,地板上血流成河。“我试着向我的妻子解释,但是她只说,‘不要跟我说你那痛苦的监狱工作,我不想知道。’”

* * *

囚犯们畏惧斯福·库马洛。但是他说,内心里他仍然是那个在饥饿中长大的、安静内向的农场男孩。

库马洛的父母是贫穷的农场工人,勉强养活自己的十个孩子。多年来,当听到学校里的恶霸说他像个没头脑的乡巴佬时,库马洛都会畏畏缩缩。“别听他说,他是个愚蠢的农场小子。”他们会这样说。库马洛对这些侮辱忍气吞声,低着头,下定决心要成为家里第一个考入高中的人。

“我很自卑。”库马洛承认。南非当时处于种族隔离之下。白人老板总是把他们家叫作卡菲尔人,基本上是南非版n打头的那个词。“父亲是个顽固的人,经常跟人打架……我好多次看见他鼻青脸肿地回家。”失业成为家常便饭。

“我父母不知道曼德拉是谁。”库马洛解释道,“他们不识字,是普通人。”一天,他在城里看见青少年向警察扔石头。他一生都被教导要远离警察。“我觉得他们疯了。”他这样形容那些孩子。

青年时期的库马洛经历了某种政治觉醒。他的英语老师讨论白人在南非历史中所扮演的角色,他们如何拥有这片土地。库马洛也研读《黑人权力》。他的心里已经播下了种子。

他意识到,国家的历史与他父亲受到的屈辱紧密相连。一种内心深处的愤怒涌了上来。“我对白人是绝对的仇恨。我发誓绝不像我父亲一样在白人老板手下工作。”

1982年,南非一节专供白人乘坐的铁路车厢。

所以,当班上的恶霸再叫他“农场小子”时,他压抑已久的愤怒被刺中,这种愤怒在他新近意识到殖民主义和种族歧视的暴力时进一步放大。库马洛独自站在校门口,和三个男生恶棍对峙。他看见他们靠近,便关上校门,把他们锁在了校园里。他挨个揍了他们一顿。

上完高中后,库马洛搬去布隆方丹找工作。他靠打零工生存,睡在朋友家的沙发上,对周围人的善意感激涕零。但时间久了,库马洛感到自己是朋友家的累赘,于是搬走了,和一个不成气候的小混混住了一段时间。

他在当地图书馆拿起G4S华丽的招聘简章时,没抱什么期待。但是他去面试后,成功进入了第二轮。

“当他们给我合同时,我甚至不知道合同是个什么东西。”他承认,“我感觉,哇,现在我终于有归属了。这是我生命中一个巨大的转折点,我有机会逃离我父亲那样的生活了。”

在训练期间,他被教导紧急安全小组要一直待命。

“你告诉囚犯做什么,而不是其他的。”他说。他学会了在控制一名暴力囚犯时,如何使用法律规定的“最低限度的武力”。学员互相电击,好让自己知道感觉如何。

“你知道的,它可以击倒一头牛。你知道一头牛有多大吗?”他难以置信地问。“就像你被铁棍击中一样。”

工作之后,他学会了其他更加残酷的招数。库马洛说,在他工作的头几个月,监狱的安全主管教会了他怎么用水。主管本人涉及到数起暴力事件。“众所周知,将电和水混在一起,特别疼。”他说。主管也教会他:“直接接触皮肤电击会更疼。”

马洛斯·兰加是金山大学的一名心理学教授,在囚犯对公司及其分包商提起诉讼的案子里担任专家证人。他在能力范围内采访了许多G4S囚犯。“萦绕在这些人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不是身体暴力,而是在警卫(有时甚至是女警卫)面前,脱光衣服。在他们的经历中,这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更受伤,因为这完全阉割了男子气概。”他说。

囚犯巴基·德拉米尼被控制起来,并强制注射了抗精神病药物,以惩罚他引起骚乱的行为。/Narratively

库马洛如此描述监狱里无尽的残忍:“黑屋”——百老汇里隔音的自杀预防牢房——特别暗,但是当你按下电盾的开关,小火花投射出些许光亮,照在通常是赤身裸体的趴着的人身上,你能看见这名受害者,他会遭到残酷的殴打。

“曾经有个男的,”库马洛讲了一个故事,“大个子,是监狱帮派里的一名老大,靠铁腕统治其他人。他的力量和暴脾气众所周知。”忍者把他带到黑屋里,打他,踢他,电击他。他祈求他们停下来。“听到一个大个子男人那样绝望地求饶,这一幕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库马洛给我看了他们的群聊消息,囚犯被打之后,忍者们洋洋自得。“你们这些家伙是我的英雄(原文如此),”这是一名安全主管在某次类似事件之后发给他们的消息。“勇士绝不会退出或放弃。今天我们见证了什么才算是人物。EST赢得了斗争。就是这样。他像个小婊子一样舔着自己的伤口时,我正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他以前不知道自己在攻击什么,现在他明白了,是野兽,就是我。”

“他现在懂了。”另一名EST成员写道。

* * *

“我以前是个友好、害羞、有同情心的人。”库马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条腿交叉着。“我从来没打过架或招引过麻烦。但是这份监狱的工作改变了我。很多时候我都感到愤怒。我做可怕的噩梦。我做的那些糟糕的事情……”他的声音逐渐变弱。“我把它带回家,带到了这里。”后来,他告诉我,有一次在监狱经过漫长而颓丧的一天之后,他把妻子揍了一顿。

库马洛有两个女儿,她们在房间里穿来穿去。两个女孩遗传了父母圆圆的脸颊。大一点的静静地待着,而小女儿打断谈话,向我们展示自己的衣服、耳环和一本书。她父亲在谈到自己的噩梦和愤怒时,她爬上我的椅子,把屁股挤进了我的座位上。

“我意识到我们干的事是错的,”库马洛说。“我和囚犯聊天,问他们为什么那样做。我发现这比暴力更有效。”他说着,疲惫地揉着自己的前额。

大约四年前,库马洛试着说服他的同事,他们也同意做的过火了。“当我向主管提这个,他只说,‘你在质疑我的权威吗?’感觉像是威胁。”

G4S警卫

夜幕降临小镇,到了库马洛家的晚饭时间了。他的小女儿从厨房里再次出现,在她父亲回忆起自己生命中种族主义和种族隔离的传统时,她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的粥和鸡肉。

“我的结局和我父亲一样。”库马洛披露,“当然,我的工资比他高的多,但仍然是白人经营着那座监狱。”

库马洛身体前倾,双手放在下巴下,手肘搁在膝盖上。

“几年前我意识到,他们容许暴力,是因为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利益是否最大化。他们他妈的不在乎我们。我们却殴打我们的兄弟,而不是帮助他们。这是错的。”

他的女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露出大大的满足的微笑。她头一次静静地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那座监狱里仍然存在种族隔离,”库马洛苦笑地说着。“对他们来说,我们就是一次性商品,用完就丢。”

原标题:“Those Prisoners Had to Feel Who Was Boss. And We Made Them Feel.” 文章来源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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