讖緯魅惑

從西漢哀平之際，經新莽朝，到東漢初，歷東漢，正經人士從事經術，用心於人文，一根筋人士鼓搗緯書，鉆研天（自然界）人（社會）規律，不靠譜人士鼓秋讖語，詭言天命神旨，王莽據緯造勢，拜讖受禪，劉秀應讖立國，讖緯乃被認定有符應大驗，讖緯之學遂依附經術而興。

劉歆是讖緯的大推手。劉歆這個人，大約在正經與一根筋之間，他取用《周易》的參兩哲學原理、《尚書》的五行自然哲學體系、音律的三分損益數學法則、天文的實測數據、科學的度量衡標準，造《三統曆》，推演《曆譜》，用以解釋往昔朝代更替，預言未來朝代情形，他的學說，奥妙不在於“找到規律真理”，而在於“窮極人類當下認知”。蓋人類認知窮盡之處，遍地都是“規律”，俯仰皆爲“真理”也。

東漢讖緯圖書之說極其龐雜，可謂盡“窮極當下認知”之能事。

立足於人文高度俯視讖緯，不難看到它玩的是邊界遊戲，搞的是邊際效應。它玩的是人，而不是天地規律，更非永恆真理。讖緯之學有政治魅力，可以據之汲取政治力量，其根本原因，可能也正在於此。

隨著華夏族群視野漸開（此指最廣大群體之視野而言），邊界延展，舊讖緯之學乃失其魅力，到隋代遭到禁絕。不過既然有新邊界，自然就可以有新讖緯，於是宋學應運而生，你看劉牧們的《易數鉤隱圖》、邵雍的《先天圖》《皇極經世書》是不是跟劉歆《三統曆》及《譜》骨相相如？你再看程朱設定的人類道德修爲的至善至聖之境，算不算超越時間維度的另一種“預言”？

必定有人質疑：已經超越時間維度，還說什麼“預言”？程朱之說，明明不是預言，乃是真理啊！——你看，這不正應了那句話——邊際之處，俯仰皆爲“真理”。

孔子越過人類族群認知邊境，游走到極遠的地方，卻無意利用邊際效應誘導族群，他不語怪力亂神，性與天道弟子們不可得而聞也。孔子顯然知道這認知邊界變動不居，存心廣大、高遠、恆久者不可賴以用之。孔子給政治家們指點的政治力量之原，不在讖緯。

孔子是最正經人士，萬古雲霄，仰之彌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