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物论（三） 以道明世

子游说：“先生说的在理，但我听公孙龙子先生说，万物是人之所命名，所命名之物不同于所给予之名，而白马不等同于马，似乎与先生所说有所不同。”

庄子道：“公孙先生所说固然不差，但他侧重于从分的角度来认识万物，这样还不够，还应该从整体来看，所命名之物固然不同于给予它的名，但二者是一。”

庄子举起杯子，说：“拿这个杯子举例，杯子的名称不同于杯子这个实物，但一看到这个杯子，你头脑中就知道它的名是杯子，别人说'杯子’，你头脑中立刻浮现出杯子的形象。二者能分开吗？”

“再说白马不等同于马，白马者，马类中白色的马也，马是一个抽象名词，代表动物中马的这种类别，马的概念中包含了白马、黄马、黑马，白马固然不同于抽象的马，但如果没有抽象的马的概念，白马何以以马名之呢？”

“人类指马为马，指杯为杯，不过是随缘命名，并不一定非要指马为马，指杯为杯。如果最初人类指马为杯，指杯为马，那么，今天我们就要称呼马为杯，杯为马了。我们应该以整体的观念来看待万物，而不是以物的观念来看待整体。天地之间的事物，不过就是马和白马的关系，知道了整体，才能了解部分啊。”

“路走多了自然成为了路，物给予了名称，大家习以为常了就以之为名。但物就本身来说，为什么这样子，自然而然就这样子，为什么不那样子，自然而然就不那样子。万物皆有是的道理，皆有非的道理，不过是人类以己意以之为是，以之为非罢了。因此，像树枝与屋梁，丑人与西施，以及各种反常、诡异、奇特的现象，从道来看都是相通为一体的，并无是非之分。如果把万物分开，是非就成就了，如果是非成就了，大道就毁弃了。所以没有成就与亏损，万物就恢复相通为一。只有明理的人知道万物相通为一体，而不用成毁是非的观念来看待万物。这就是运用大道之妙。万物各尽其美，人各尽所能，而不知其所以然，就叫道。”

子游若有所悟，说：“世界本来就是一体，不知其理或喜或怒者，令人发笑。我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养猴人拿栗子喂猴子，说：'早上三升，晚上四升。’猴子们听了都很生气。养猴人改口说：'早上四升，晚上三升。’猴子们听了都很高兴。栗子的总数一样，猴子们却因早晚数量不同或喜或怒，不是很可笑吗？”

庄子说：“猴子们固然可笑，但养猴人居心叵测。他为什么利用猴子的心理左右它们的喜怒呢？你看法家的做派，不是利用人们的好利之心，控制他们为我所用吗？这不是为道者应该做的。有道的人调和百姓的是非，而不是利用百姓的是非，更要教导百姓等视是非、无所偏倚啊。”

子游由衷赞叹：“先生在《逍遥游》中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弟子今日算是明白其中真意了，达至人生最高境界的人，并不是说没有自我的存在，而是不以自己的成心去看事物，齐物我，齐是非，能做到的话，就能在人世间自在的游玩啊！”

庄子说：“我在《逍遥游》中谈到有四种人，至境当然如你所说是'无己’的人，这种人，他们的智慧高到什么程度？他们认为最开始时是没有物的，不是没有物，而是物我浑然一体，哪里是我呢，哪里是物呢？其次认为有物了，但物我之间没有界线，就如列子乘风而来，乘风而去，也如鱼在水中，鱼不知水；鱼知水之时，生命己然遭遇危险了；再次一等的人认为物有分界，但没有是非，就如宋荣子，全世界的人赞美他，他不会更加振奋，全世界的人诅咒他，他不会更加沮丧，因为他明了物我之别，但没有是非的束缚；最差一等的就是蝉和小麻雀了，他们执着于是非，整天叫叫喳喳个不停。”

“是非彰显，大道有亏，大道有亏，偏爱便成。果真有成与亏吗，果真没有成与亏吗？不过是分还是不分罢了。昭文、师旷和惠施，一个善于鼓琴，一个善于击筑，一个善于辩论，他们三人的才智算是最高的了，他们是相关领域的专家，并因此享有盛名。因为他们有所偏爱，所以才有所成就，他们因为他们的成功就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但是，你所喜欢的也是别人所喜欢的吗？你在擅长的领域是专家，在不擅长的领域还是专家吗？对不该争辩的争，所以惠施终身迷昧于自己的言论而不自明。出于自己的偏爱有所成就，谁又没有偏爱呢，以此而言，谁又没有成就呢？所以，争相夸耀的做法，是圣人所鄙弃的。因此不用纠缠是非，以此运用于日常的生活，就是以道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