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强子
整理：二朵
图片：来自网络
在我们农村老家，很早就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酿酒养猪，稳 赚不输。怀着创业的激 情和梦想，我一直都在想着往这方面发展，以实现自己的抱负和人生价值。
机会来了，2004年，我从广东省中山市购入一台近两万元的酿酒设备，以做这方面的发展。
这是一家久负盛名的厂家生产的产品，当时他们的广 告打得很响，尤其在珠三角一带的十几个打工者云集的城市，厂家都设立了办事处。
和我一起买这家酿酒设备的还有好多外来的打工者，甚至一些打工妹也加入到了我们其中。
我们每天下班后，便到位于车站附近的办事处听他们的产品宣传，以及那些令人激 情澎湃的励志话语。
办事处是一群跟我年纪相仿的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们很热情，口才很好，说的话也好听，每一句话都点到我们的心坎里去了。
没有多少犹豫，我用打工赚的钱买下来他们的设备，以及许多生产资料，怀着梦想，踏上了回老家创业的路程。
我没有听从销售人员的建议，先从小规模做起，然后再慢慢壮大，而是想一步登天：在瓶子生产厂家订购了酒瓶，同时建起了猪圈，购进了猪苗……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成功的方向前进着。
可是我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太天真了，无情的现实给了我当头一根闷棍，让我久久都没有喘过气来。
因为没有销售经验，更没有人生阅历，不谙各种人情世故，我酿出来的酒，虽然在品质上没有问题，甚至比起许多同行来说还要好，却没有打开销路。
在人们根深蒂固的思维里，“传统工艺”，“纯手工酿造”这些字眼牢牢地抓住了他们的心。
而当时我却从发达地区购进来机械设备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他们不仅没有感到新鲜，而且还认为这是个害人的东西。
当时假酒层出不穷，也曾经出来认命，人们以为这些机械设备是惹祸的根源，因此很排斥我酿造出来的酒。
虽然我使出浑身解数，极力讨好顾客，给了他们各种优惠，但是人们依然不买我的账。
不到一年，我煞费苦心建立起来的酿酒作坊宣告倒闭，同时，我养的猪也因为没有足够的酒渣喂养，全部采用全价饲料，成本很高。
但更倒霉的还是，由于我之前没有打疫 苗，在猪准备出栏时得了链球病，死去了一大半。
这一次，我不仅投进了多年来所有的打工积蓄，而且还欠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债，这在当时还是很穷困的家庭，是不小的打击。
现实给我上了人生的第 一堂课，而接下来在广西钦州港码头所经历的苦和累，使我深深地体会到了活着的不易以及生命的真谛。
2006年五一节刚过去，我便决定寻找一份活儿，以偿还欠下的债务，以及伺机东山再起。
我没有一技之长，更没有什么文化水平，以前在广东打工时，只干一些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流水线普工，所以工资也就没有多少。
如果现在我还进厂做普工，不知道还清这个债务，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了。
当务之急，是找一份能够赚快钱的工作，这样才有可能实现我的梦想。可是到哪里去找这样的活儿呢？
恰在这时，有一个人从广西钦州港来此招工，男女都招，看工种而定，工资可以从一个月九百到三四千不等。
此人姓曾，当过兵，参加过对越自卫 反击战，1979年战争胜利后曾经跟随部队在我们这里驻军几个月，跟我们这里的父老乡亲打得一片火热。
他这次回访驻地，趁便招一批身体健康的人去那边做工。
曾叔人长得高大英武，依稀可见当年军人的影子，给人以某种积极向上的风范。
他的到来，顿时让我们这个小村庄沸腾起来，好多上了年纪的人，还认得出来他当年的模样，有的甚至还拿出来当年他们和曾叔合影的相片。
曾叔当晚摆酒席款待了我们这帮父老乡亲，席间回忆起当年在这里的峥嵘岁月，还逐一叫出来好多人的名字，场面火爆而温馨，很有当年军民鱼水情的景象。
他承诺给我们开的工资不会低于其他码头的同行，在各种福利待遇方面甚至比同行要高得多。
面对这个亲人一样的来客，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呢？
第 二天，我们村男男女 女三十多个人，浩浩荡荡地跟随曾叔出发了。
四个小时后车到南宁，再转两个小时就到了钦州港，期间的所有费用，包括车费，吃的喝的，都由曾叔报销。
到达目的地后，曾叔让人带我们熟悉了港口码头的相关情况，让我们按照各自的意愿，选择符合自己要求的工种。
女人体力相对小，可以做船舶清 仓，或者吊工，活儿相对轻松，工资也比较少，大概一千块钱左右一个月。
男人可以做搬运，有从火车皮里搬运货物的，也有从集装箱里卸下货物的，分为车皮班和箱班两组。这两个工种，勤快的人，工资可以达到三四千一个月。
呵，工资一个月三四千，这在当时绝 对是个诱人的数字，毫不犹豫地，我选择了做搬运工。
曾叔看着体格健壮的我，拍拍我的肩膀说，好样的小伙子。并建议我进车皮班，在火车里面搬出来货物，相对更少受到日光的照晒，人也感觉没有那么累。
我知道他这是为我好，但心里不以为然。
还在学校里时，我是校足球队的运动健儿，可以成天在烈日的暴晒下在绿茵场上奔跑，现在这点苦算什么？
于是我选择了做箱班，空气相对于闷热的火车皮里要感觉新鲜一些。
次日早上八点开始上班，专门有人在集装箱上给我们肩膀上放一袋50公斤重的白糖，然后我们再搬到十几米外的仓库里。
50公斤重的东西，少年时代我都已经背过，后来家里建房子，我也背过一样重量的砖头，所以不觉得有任何可怕。
刚开始，我没有与别人出现什么不同，两个钟后，我渐渐地感到了体力不支了。
因为我们不是一袋一袋的慢慢卸，而是跑步干活：一袋白糖刚放到肩膀上，立马跑过去放下，然后跑回来接着干。
试想，一个人如果仅仅是这样来回奔跑着几个钟头，应该也会感到累了吧，更何况，我们的肩膀上还扛着一百斤的东西呢？
接下来，我大口地喘着气，速度明显放慢了下来，但看到工友们都在热火朝天地干，我只能咬着牙加把劲跟着继续干下去。
我刚走出校门时，适逢家里建房子，我曾经搅拌过几天的混凝土，往楼上搬运砖头，觉得很累。
前年建猪棚，因为后面没有钱请工人，我自己搅拌水泥砌砖头，也觉得有些累，但完全没有现在这么累，这么折磨人的心志。
我想，人世间所谓的苦活累活，应该非码头搬运工莫属了。
接下来的一个钟头里，我累得没了一点儿力气，完全就是靠着毅力与意志支撑下去的。
搬完了最后一袋，我立马躺倒在地板上，再也不想起来，组长过来伸出手拉我起来，说不能这样躺着，否则有可能血液倒流而出现危险。
收工后，组长让我们吃完饭后尽量休息，因为隔12个小时后又轮到我们这个班组卸货。
午饭时虽然饭菜不错，但是我却没有一点儿食欲，因为太累了，吃不下任何固体的东西，只喝了一碗汤。
旁边的人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吃下去，否则接下来没力气干活，可我实在没有胃口，只能喝了一瓶饮料暂时果腹。
躺在床上，我百感交集，以前从书本上看到的农民的苦和累，现在得到了切肤地体会，从小到大，我何曾做过这么苦累的活儿呢？
如果不是因为有债务压身，无论如何我都会立马走人的。
休息了几个钟头，到了傍晚开饭时间，我有了点食欲，肚子也开始感到饿，吃了一碗饭，才感觉有了些力气，可是全身骨头依然散了架般，浑身酸痛。
就在我思量着晚上12点能不能有力气出工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真是谢天谢地，这下我可以躺着不用出工了。
雨一直下不停，直到第 二天中午，天空忽然出了太阳，我们马上出工，虽然身体还感到很酸痛，但毕竟休息了一天，感觉好多了。
开工前，我喝足了白开水，并提前喝了两瓶红牛，以补充能量。
没想到干活没多久，我忽然来了尿，感觉下腹部鼓起来，可是因为赶货，我没有时间跑去两百米外的厕所去方便，只能硬挺着。
奇怪了，过了一段时间，我把这事忘了，竟然感觉不出一点儿尿意来。
当时太阳很大，我们在烈日下挥汗如雨，衣服湿透了，贴着身体，让人感觉不到自己还穿着衣物。
也许是肚子里的尿液转变成汗水排出体外吧，要不然刚才的尿往哪儿去了呢？
下午收工回来，我的衣服沾着一层白色的东西，人们说那是汗液里的盐水蒸发后变成的。记得那天下午，我足足喝了三瓶可乐的白开水。
这样没命地干了半个多月，我这才逐渐适应了这种高 强度的工作。
期间，和我一起来的二十多个男人，除了干建筑的福根叔外，其余的，不是转去做清 仓，吊车，就是返回老家去了，因为他们根本受不了这种常人难以想象的苦。
后来，在工作的过程中，我看到了更令人惊讶的事。
有一个从桂林来的小伙子，年纪比我稍微小点，他一人可以一下子扛着三包白糖，而且还是自己卸的货，不用他人帮忙。
据我所知，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个子很小，长得也不是很健壮，黝黑的皮肤很像来自非洲的黑人。
他可以一下子扛得四袋50公斤重的东西，只是卸货时需要旁边的人帮忙。
他们这样拼命地干活，工资可以达到4000块钱以上一个月。
桂林来的小伙子是个孤儿，自小死了父亲，母亲也常年体弱多病，家里还有年迈的奶奶，以及还在读书的妹妹。
因为家庭的重担落在他的身上，他早早就出来做苦力，所以磨炼出了一个能吃苦耐劳的身体。
小伙子说到了年底就可以回去推倒老家的旧房子，重新建起三层楼房了。
而大叔之前也一直是做建筑工，后来家里的几个孩子读书用钱，花销太大，只能加入到码头搬运工的行列。
后来，我见到某些刚刚进入这行业的人，因为还适应不了这份苦活，干活时突然晕倒，原来是中了暑。
这时候，旁边的人立即给他服用了十滴水，人终于慢慢醒来，休息了一会儿后，接着继续干。
我想，做这样的重活儿，如果没有迫不得已的使命，以及一个坚韧不拔的意志，即使身体长得再健壮，也是做不下去的。
凭着钢铁般的意志和使命，两年后，我还清了所有债务，口袋里还剩下一些钱，于是重新操起酿酒养猪的旧业。
如今已经过去十多年了，钦州港码头这一段不同寻常的岁月，给我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在往后的岁月里，我无惧任何困难，披荆斩棘，逐渐把事业发展起来。
有人说，当兵最 能磨炼和考验一个人的意志和毅力，但我想，在码头做搬运工，何尝不是这样呢？
我认为，如果想要磨炼一个人不怕艰难险阻，勇往直前的精神和意志，那么让他去做码头搬运工吧。
那种炼狱般的折磨，会让一个人脱胎换骨，精神得到了全新的改变，从而在以后的人生旅途中，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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