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吧，宇宙之子！

谨以此文悼念外公——SZ

某次说起我的外公，后来想起我外公参加过东山保卫战（外公年轻时在厦门大嶝、福建马尾一带当运输兵）。退役之后他放弃了公交车司机的工作回家务农，过得像个隐士……继而整个晚上我都在想着我的外公——我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关注过我的外公。

外公不像是个地道的农民，他身材修长、温文尔雅，言语不多，不抽烟，喝酒也少。以前偶尔在外甥们的喜宴上喝了些酒，调动了兴致，他就会扭秧歌，边扭秧歌边“隆咚隆咚 咚咚咚咚……”地给自个儿哼曲配音。外公挥舞腰间假想的“绸带”扭秧歌的时候，一改平常的温文尔雅，手舞足蹈，笑逐颜开、容光焕发、身段婀娜，灵活多姿……外婆在一边也笑眯眯地看着，亲人们均围观鼓掌喜笑颜开、热闹非凡！

外公庄稼活做得很精细，他种的桔树，果实大而甜美。每年夏天，外公种的西瓜、甜瓜滚满了菜地，硕果累累……外婆家的后院还有棵青枣树，我们用竹杆打枣子吃。外公的菜园子在他的精心打理下，四季鲜美的蔬菜瓜果不断……滋养着我们！

童年的家乡，过年前打制年糕、制麦芽糖做冻米糖是必须的风俗。我们最开心的事之一就是看外公肩上扛着木质的家伙，来家里帮我们做冻米糖。有时候屋外飘着雪花，寒风呼啸，屋内灶间一口大锅里在调制麦芽糖，另一口大铁锅在炒米、炒粉干等现做材料。外公系个围裙，双臂挥舞着家伙，有条不紊地调制麦芽糖，做冻米糖，忙乎一天。

爸妈帮着打下手，有时候外婆一起来用油锅做过年吃的炸豆腐……屋内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我们姐弟仨眼瞅着外公熟练的操作，和即将切块到口的香脆可口的冻米糖，兴奋不已……

外婆家有个圆肚子的大缸，底部放有用来防潮的石灰，里面装满着各种味道的冻米糖，可以供我们这群孩子们去串门的时候吃，一直吃到次年夏天还香脆可口……

打小时候的记忆里，外婆家有吃不完的冻米糖，喝不完的蜂蜜（外婆和舅舅会养蜂），还有善于厨艺的外婆煮的鲜美的饭菜，我们都很爱去外婆家！

想起外公，想起自己无意间说起“死亡与我们和平共处”这样的感触，然后我才想起来，我的外公早已经在残酷的战争中见证了生死……

 

   

我继而第一次在网上查询了“东山战役”，了解了战争的一些情况（以前听外公讲起战争好像简单几句话就带过了，后来我们长大了，竟然也不曾请外公慢慢讲来我们细细听，也未曾在10年前外公还行动方便的时候陪他来故地重游，这些都是遗憾……）。

也是第一次我才注意到：东山战役发生在1953.7.16，战争惨烈、奋战持续了27个小时，而在这场战争中的我的外公还不满22岁！

我模糊地记得早年家人形容外公是“从死人堆（烈士们）里爬出来的”——外公确乎在65年之前的战役中，穿越了生死，活着回家，以至于他后来的人生如此安享庸常，过得云淡风轻，简单从容。  

                

我才真正意识到，且我亦无法想象：22岁的外公，在那场残酷的战争中，是经历了怎样的生死！一瞬间，我的心疼逆流成河……

一年前，外公开始有些迷糊，有时候清晰地跟亲人们说话，有时候似乎在另一个时光隧道里穿行和言语。他将自己的冬装一件件折叠整齐，捆扎成四四方方豆腐块形状，堆放在枕边，睡到哪头就搬到哪头。

有次妹妹去看望外公，只见他背靠着那些“豆腐块”坐在床头，笑眯眯地看着大家……他的记忆似乎回到了年轻的军旅生涯，那些装备是他行军岁月中唯一的安全行囊。

近几个月以来，外公犹如一个贪睡的婴儿，由亲人们照看着、喂一些流食。他已经说不出话，看上去似乎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偶尔睁开眼睛，看看亲人们和住了一辈子的熟悉的房间，有时候眼角有泪……

20181205日深夜，外公沉沉睡去，没再醒来，离开了外婆和一女三子满堂儿孙。

外公仿佛用这一年的时间，走完了人生的“倒带”，跟我们缓缓挥手告别，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身影，终于转身离去……

我们从四面八方赶回家，跟亲爱的外公道别。

感恩我的外公，我们的生命之源。

 祝福我的外公，归去吧，宇宙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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