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崔璀
长假结束第一天,同事搽搽问我,「你注意到前几天我情绪不太好吗?」
啊?我一脸懵。大脑快速搜索,想起有一天她走到我跟前说了一句:「这个月的KPI太难了。」我当时在准备一个产品的方案,满脑子是成本和利润,「是啊,的确有挑战。」我随口附和。
然后呢,然后她就走了。
第二天,她好像说过类似的话,但我在背稿,都忘了自己有没有随口附和。
「我连续两天表达需求,但是你都不响应我!」
被她这一提醒,我才反应过来:「我没有意识到你在表达需求,我听到的只是,你觉得困难。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召集讨论?还是多一个人手?」
她一愣,聪明如她,立即反应过来了:「是哦,我表达需求,一般都是‘表达困难’,比如,‘这事儿太难,我做不了’,好像并没有跟上后半句,我以为你应该懂的。」
「我不懂,」我说,「我现在都不懂……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她瞪大了眼睛:「你还不懂?我要的不就是,不就是……」她的声音猛一下堵在喉咙里。
「奇怪,我好像说不出我要什么。」
不只是她,我们很多人都很难明明白白说出一句,我需要。
我有一个女朋友小雅,假期跟男朋友闹得天翻地覆,有一天看到她半夜两三点还在发朋友圈:「最大的失望来自于知道了什么是孤独」,深夜里显得格外悲怆。第二天碰到她,肿着一双眼睛。
「到底怎么了啊?」
「特别小的事,就是觉得他根本不关心我,不知道我需要什么。沟通起来特别累。」
男朋友公司有个小女生,对他表现出了一些特殊的喜爱。只要是男朋友转发的,那个小女生一定留言点赞,还会跟着转,转发语都不改一个字。小雅很不爽。假期前最后一天,男朋友加完班,碰到那个女生也才下班,就开车把她送到地铁口。小女生在车上自拍,「不经意」露出了小雅男朋友正在开车的侧脸,加了滤镜修了图,喜滋滋PO到了朋友圈。
小雅看到,终于炸了:「你有没有搞错啊,明知道她喜欢你,你干嘛还要送她!」
「那么晚了……任何一个同事,顺路都会送到地铁站吧。」男朋友说得简单。
「但是你这样会让那个小女生误解啊!」
「我心里又没有鬼,我光明磊落,她要误解,那是她自己的问题。如果是特意避开她,反而会像是传递什么特殊的信息吧。」
「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什么感受?你哪怕有一秒钟考虑过我的感受,也不会这样做!」
「你也太上纲上线了吧……」
就这么吵到半夜。男朋友终于搞懂了:「所以你就是要我切断一切跟她的联系是吗?OK,如果你明确告诉我,这就是你的需求,我可以做啊。」
「你不知道这是我的需求吗?!我们之前说过那么多次,你有没有在听啊!」
为这个小女生,小雅吃过好几次醋了。她自己都已经厌烦了再说这件事。
「你没有表达啊……你是在问我为什么送她去地铁站,我解释了啊。然后你又说我这样做是会让人误解,我也解释了啊。」
「这不是挺好的吗,最后说好了啊。」我说。
「好什么好啊!难道我不提出来,他就觉得他这样没问题吗,到头来是因为我提出来,他才不做的。这算什么啊!」说着,她又呜呜哭起来。
我猜,她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是,「要来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我猜,她觉得,说出「我需要」,是一件…… 特别不「公主」的事情?
也许,我们不表达「需要」,是因为想要「惊喜」。
我也喜欢惊喜,在我更年轻一点儿的时候,跟初恋男友去海边,以为是寻常的一次散步,忽然之间整个海滩放起烟花。他几个好兄弟一脸坏笑走出来:「提前准备了半天呢。」
那一刻的震动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心里被幸福填满,躲到他身后,呵呵呵地笑。
可能等我很老很老的时候,这份惊喜带来的震撼都在心里。
那样动人,是因为出乎意料。只是,烟花终究是绚烂一时,它不是生活的常态。
我没有告诉你的是,童话和现实的区别在于,一次惊喜,是与很多次惊吓一起出现的。比如,我们分开两地上大学,他白天上课晚上排戏,作息时间不稳定,抽空给我打电话,我要么在图书馆,要么就出去玩了。我给他打电话,也从来都找不到人。两人积攒了一肚子委屈。矛盾爆发的那次,是他坐了一夜火车出现在我学校,而我刚好有一个演讲比赛,匆匆忙忙打了招呼,就跑去会场了。等晚上再见面,他的脸已经黑到与夜色融为一体。
大吵一架。长久的沉默之后,他问:为什么不每天约定一个固定打电话的时间?
因为,我们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啊。
在那些鲜活又矫情的青春里,我们以为「你别说,我知道」是爱情的最高境界,「你遇到一个人,什么都不用说,只消彼此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想什么,要什么。」多浪(害)漫(人)。 凡事都说「我想要」,简直就是爱情的杀手,蠢货的爱情才是那样的呢!
但你想要「不言自明」的惊喜,往往就要承担一百倍概率的误解和错过。更何况,能那么懂你的人,全世界也找不到几个。面对更大的世界,更多的人,我们想要的东西又那么多,这时候你要知道:谁不表达谁吃亏,「要来的」的东西才最靠得住。
中秋回青岛看奶奶,天南海北的亲戚都聚集在一起,浩浩荡荡近30人,好大一桌家宴。
觥筹交错的间隙,孩子们照例要表演节目,小核桃朗诵了一首《昭君墓》,小葡萄唱了一首歌,小甜甜表演了一段舞蹈。我在一旁啃蟹脚,满心窃喜,一边跟堂哥感叹,「生了孩子真好啊, 终于逃过了这一出。」话音未落,远道而来的舅舅点我的名:「我想听你说两句。」吓得我蟹脚掉了一地。
跟小时候的感觉一模一样。必须要说祝酒词,必须要说得精彩,说完要接受长辈的点评,比如「很不错,有文采」,或者「怎么说来说去就这两句」。
「我很不擅长在这种场合说祝酒词哎。我会很尴尬。」我说。
「哎,你这是只在大场合讲课,不在家宴上发言了吗?以前都说的呢。」舅舅不满意了。
「是啊,我真的是很害怕在酒桌上发言啊。您就让我单独敬酒吧!这样我会自在些。」
不容分说,挨个跟长辈们单独敬了酒,跟他们说了几句贴己的话。
一片祥和。
内心却是小鹿乱撞,竟然真的可以拒绝公开敬酒!简直要为这个惊人的发现欢欣雀跃了。
这三十年以来,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哪怕每次都面红耳赤,也坚持完成长辈们的要求。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从小就抗拒家宴,觉得那实在是一个让人压力好大的场合。倒退十几年,你会看到一个沉默的小朋友,赌气似的坐在饭桌前,看着其乐融融的大家。
我一直觉得,大家是在为难我。
难道他们看不出来我不舒服吗?我一直在说啊:我不擅长,我很尴尬,我害怕……
但我从来没有一次说过:「我想要换一种方式。」
所以,也许他们从来没有为难我,仅仅只是没有听到「我想怎么做」而已。我自己都不说,难道是要他们替我想到吗?
我花了许多年,才知道,我的委屈,只是因为我的沉默。我以为我说了,但其实并没有。
我问同事们,你们这次回家,有说过什么「需求」吗?
大表姐说,有啊,在我妈说「你的新房要怎么怎么搞,礼服要买怎样怎样的」时,我终于跟她说了一句「结婚是我和他的事,这些事请你不要操心了。」我想要你这次全然相信我,相信我能搞一个自己满意的婚礼。
以前,都是满心恼火但是顺从地听着。
「那你妈什么反应啊?她伤心吗?」
「其实还好啊,她也是又想把婚礼搞好,又想轻松。我明确地说出来,她反而轻松吧。」
「也对啊,其实说出来了,往往没什么大事儿。有时候觉得别人不同意这个,不同意那个,其实我们需要的东西也是双赢,又不是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
我们正聊着。公司的gay宝宝泰迪熊说,「我妈让我结婚,我拒绝,让我要个孩子,我又拒绝……这么大的事,我都拒绝了,你们这算什么啊。」
「你妈妈接受了吗?」我们一片赞叹。
「接受了啊,」泰迪熊耸耸肩,「因为我表达了自己的需求。」
「你是怎么表达需求的?」
「我告诉她,跟喜欢的人谈恋爱,不论性别,好好工作,这是我想要的生活。」
配图:《黑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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