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烙（传奇小说）1

桃花开，栖尽寒枝到月台，更露重，梦里待君来。
　　桃花落，饮尽离愁烟雨中，红颜老，燕影逐香风。
　　桃花烙，入骨相思一捻红，若相忘，山水不相逢。
　　——题记
　　【一】
　　穆云通过e-mail将一组后续处理过的摄影稿发给主编后，舒展开身体仰在靠背椅上，向后压了压双手，伸了个懒腰，长长地舒了口气。看看表快五点，这周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了。
　　二十四岁的穆云，阳光帅气，对生活无比地热情，对工作无比地执着。在M市某杂志社当摄影记者两年多。工作之余与本市的摄影爱好者老陆、小于、小夏共同创建了一个摄影工作室。每隔几个星期都会与一些网上的“摄友”组织一期外拍活动。穆云的摄影风格多样，不管是风光、人物、室拍、还是外拍都得心应手。一架照相机在他手上就像玩魔方，那种转动镜头的无穷魅力，迷倒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孩，而这些女孩最终只成为他镜头前的一道风景。不知从何时开始穆云喜欢上一种荒废、残缺的美。对着那些残墙断瓦、斑驳楼门总有一种欲说还休，意犹未尽的思索。似乎那些废墟里总藏着一个个不为人知的故事，等着他来诉说。他就像一个探索者，冥冥中似乎在寻找着一个神秘的故事，而他的人生故事还是一片空白。自十来岁接过父亲送的第一台照相机开始，他的故事就依托着摄影底片而生。
　　今天是周五，穆云整理好所有摄影器材：尼康D700相机、长焦镜头、短焦镜头、三脚架……便匆匆地赶回家。换上蓝爪冲锋衣、速干裤、户外鞋……在背包里塞上一身替换的衣物及一些必备的东西，背上摄影器材，就下了楼。摄友们已开着车到了楼下。七八个摄友再加上灯光师、模特、化妆师，一行十几人分三辆车。穆云与小夏坐在后座，老陆坐在副驾驶位上，小于开车。上车后大家打过招呼便向目的地出发。
　　【二】
　　这个星期穆云工作特别忙，所以这次外拍是由老陆单独策划和组织的。据说是到一个古老的山村采风拍摄，村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桃岭”，主题是《梦里花开》，就是根据村里流传的一个故事而拟定的外拍主题。初春正是桃花妖娆的季节，这是每个摄影爱好者不会错过的一首美妙春曲。三月曾组织一期桃花节摄影活动，穆云因公出差未能成行，正感遗憾。这都四月中下旬了，桃花花期已过，可是老陆却听说今年桃岭的桃花不知为何全都延迟开放，像是待嫁的新娘在等候花轿一样。老陆开玩笑说：大概桃花也是有灵性，在等候我们这群有缘人呢！小山村距M市有三百多公里，所以晚上出发，便可到达，第二天可进入正式主题拍摄。
　　最近十来天穆云每天晚上总会做着一个梦，梦里一个白衣女子不停地对自己叫着：“莫离……莫离……”那声音轻柔、幽怨，飘忽、悠长，似有似无，让穆云惶惑不定。那身影包裹在一层迷雾之中，隐隐约约让穆云怎么也看不清。每次梦醒，穆云都觉得心头发慌，心间一片荒芜，然后胸口像被烫了一下地疼。洗澡时穆云注意到胸口疼痛处开始是一个针尖大的红点，随着时日增加，那红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凸显，已长成一枚米粒大小的暗红色的痣。不知这是否是人们传说的朱砂痣？穆云也不确定。
　　【三】
　　老陆四十多岁，常年在外拍摄，让他看起来格外沧桑，那种成熟的沧桑感，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年轻帅气的穆云一直以他为偶像，穆云希望自己将来像老陆一样是个有阅历有故事的男人。老陆丰富的履历和摄影经验确实也让大家受益非浅。走过的每个拍摄地，都能从他那儿听到不少惊险、神奇的幕后故事。穆云每次都极认真地听着，并打破砂锅问到底地寻问每个细节。从这些故事里让他找到一种情绪，获得一份启发。这不，老陆又在悠然的抽着烟，眯着眼诉说关于那个小山村的故事。大家都不动声色，静静听着。
　　那个山村地处偏僻的山林深处，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原名“吴厝”，初时只住着几十来户吴姓的居民，居民依山傍水，筑厝群居。一涧清溪将居住地与耕作地分离开来。因山水相隔，人烟稀少，居民自给自足，甚少有外来人打扰。几百多年前，突然从山外搬来一户莫姓人家，在溪对岸建起了一座大宅。莫家一妻一妾，各生一子，随带几位侍女、仆人。莫家人虽然和气也甚少与村里人走动。有人传言是朝中犯事的大臣，为躲灾避难才隐居此间。
　　当莫家大儿子十岁左右，莫家在离宅子西边又建了一座私塾，并从山外请来一位私塾先生，也让同村的孩子一起进去上学。私塾先生姓姚，带着女儿姚眉儿，定居于私塾馆内。那女子七八岁左右，眉眼处天生几瓣小红晕，如半朵桃花开在眼角，甚是好看。十来年后，这两小孩一个已长成知书达理的俊逸少年，一个出落成聪慧娴静的窈窕淑女。他们青梅竹马，相情相悦。在双方家长的祝福中喜结连理。可就在洞房花烛夜，一场大火将他们所住的西厢房烧成灰烬。火灭烟消后，晨曦从山后边升起时，人们在那被烧为平地的残灰里看到一对相对而坐，紧紧相拥的身形，走近看时已被烧成了灰，一阵大风吹来，那相拥的身形四散飘向山间……
　　大家听得一片唏嘘。穆云心中掠过一种不适，轻轻闭上眼，并不像平时一样刨根问底。穆云默不作声，任他们议论纷纷。“知道这村子后来为何改成桃岭吗?”老陆故意卖关子。大家瞪着询问的眼神，老陆继续说起桃岭的来源。
　　据说原来那场火是莫家二公子因妒忌大公子娶了姚眉儿而放的。莫家二公子生性残爆、乖戾、心胸狭窄。他也一直喜欢眉儿，既然他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何况他是庶出，一心还窥觑着莫家财产。自那以后莫家气运渐尽，莫家二公子不甘于这寂寞山林，便迁往别处，再也没有莫家后人消息了。
　　而村中的人也时常惦记着那一片老宅，却每每有人动用老宅的东西时，便有一阵风吹过，回家后发现嘴角歪向一边。当夜便会梦见仙女指点，说在自家院中种上桃树，方可消灾。自那以后再也无人敢问津老宅。而每户人家也因此在自家院里种上桃树以辟邪。久而久之，这山林之间到处都种上桃树。随着时间推移，这儿也就成了一处真正的世外桃源。不断有外姓人搬来。现在已成不小的一个自然村。村里也不止吴姓人家了，所以将村庄改成“桃岭”。桃子成了当地村民不小的收入。随着交通的改善。这里慢慢为外界所知，成为一个旅游和摄影的好去处。慢慢地农家乐，农家小旅馆也一应俱全了……
　　【四】
　　当晚十点多，一行人也就顺利到达了桃岭。安顿好住处后，大家在村尽头村长家吃了一餐丰盛的农家饭。原来老陆曾来过这里采风，与村长一谈如故，现在已成故交了。当大家从村长家出来时，居然在深巷里迷了方向。原来这里巷头巷尾相连，高墙灰瓦的，每一条巷子相近。原本以为按原路返回应该没问题，却还是走错了。穆云摸着那斑驳的土墙，看着月光下的石板路，感觉格外亲近。大概是他心间对这古老巷陌的一种钟情吧。他凭着感觉居然将大家带出了那迷宫般的巷子。大家都一致赞叹他方向感好，记忆力强。只有他自己在心中还疑惑着，这里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曾在这巷陌中穿行过无数回一般。
　　当夜，穆云因一周工作的劳累，加上一路的颠簸，回到住处倒头便睡，一夜安然无梦。醒来时，穆云发了一会儿懵，无梦相伴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大家匆匆起床，乘着太阳还没升起，山村还沉睡在迷雾之中，拍上一组安静的世外桃源晨景正好。山村云雾缭绕，桃花尽放，小山村就像被云霞包围着。他们先爬上了村后的山头，拍摄了云雾缭绕的山村全景；又沿着小溪拍了桃柳夹岸，掩翠映红的溪景；在太阳升起时，在晨光中巷头陌尾渡金披彩的村陌近景……
　　这里的景致让穆云停不下手中的镜头。长焦、短焦、微拍、全景……这里的山光水色都像个迷人的少女牵引着穆云的身心、手脚。穆云按下每个镜头时都有一种错觉，那斑驳的墙楼，那阳光照辉的转角，那趟开的门楣……那每一处风景中似乎应该镶嵌着一个温婉女子的身影，那娇俏的身影轻抚着斑驳的高墙走过深深小巷；倚着半开的门楣浅笑沉思，轻盈地飘过一个转角，留下几声银铃般的笑声……幻想如影随形，镜头记录着每一份心绪。
　　直到黄错渐尽，穆云才回到住处，匆匆吃过晚饭，回到房间稍作休息。晚上还有一场他最擅长也最痴迷的废墟里的故事摄影《梦里花开》等着他。
　　【五】
　　八点多，一切准备就绪，灯光、道具、化好妆的模特，还有经过一天整理的那座传说中的老宅，及那被烧为灰烬的残墙断壁。顺着小石阶，走过溪上的古老石板桥，来到那历经风雨已残缺不全的老宅前。灯光轻柔，烟雾萦绕，素衣模特一姿一势到位，配着那古老的残楼旧影，几树桃花嫣然绽放，偶尔飘飞而来的桃花瓣翩跹漫舞……穆云的心间浮起一种苍凉感。这是每次穆云进入拍摄状态下的一种独特的感受，他将自己的神思与周围的人群游离开来，让这种孤独感与场景的沧桑感紧密相连，让这种无法言说的悲凉、唯美与凝重、甚或有一丝忧伤持续地萦绕心间。然后，随着景物与人物的变换，随着光圈与焦距的转换，将一幅幅充满某种情绪的景物定格在他的镜头中。镜头中的那轩窗、那门楣、那一草一木、那一颦一笑都是故事的重现，而他就是故事的诉说者。
　　一组拍完，需要更换模特与场景。穆云感觉内急。看看四周除了有一同前来的拍摄者还有其他几组摄影爱好者也参与其中，还有村中许多好奇的人们也前来观看。穆云顺着小路向不远处的树林走去。当他正准备往回走时，好像闻到前方不远处，传来几声幽幽的古筝曲。
　　穆云寻着声音向前走去，顺着林间小路走几步居然就出了林子，路依然向前延伸，两边都是短短的碧草，走过一处小坡，便看到不远处有灯影摇曳，那琴声正是从那儿传来。走近一看有一屋舍，灯光融融，屋前有一片小桃林，其间有一棵大桃树，虬枝苍劲，一树桃花开得正艳，树上挂着几盏灯笼，树下一张石桌，几条石凳，一素衣女子正轻抚石桌上的琴弦，那不知名的曲子就轻轻从指尖流淌而出。轻柔、舒缓、如春风拂面。那女子青丝半挽，一根古簪绾入发中，背后的长发直披至腰间，着一身水袖素衣。背向穆云而坐，丝毫没觉察有人靠近似的，还专心致志地兰指慢抚，玉指纤纤，轻挑慢捻，耳坠摇摆，腰身轻柔曼妙，一缕清音漫过春山碧野。那桃花像是听懂曲子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飞舞，在清冷的月光下有一种绝尘之美。
　　穆云赶紧打开相机，转动着光圈，调整着焦距，按动着快门……心间感叹着：这老陆安排得可真绝，有此场景，居然不事先透露，乘着大家没过来，我抢几个镜头先，只是灯光没有到位，还好月光皎洁，再加上自己的后期加工技术，定是一组绝美的佳片。幸好寻声而来了，要不然此情此景真要留下几分遗憾了。那女子沉醉曲中，穆云则沉醉镜头中。他不停地变换角度，调整参数，心中还不忘感叹：这女子真是专业，从琴技到肢体语言，都透着自然的古典之美，绝无造作，似乎天生就该是如此一样……
　　【六】
　　一曲弹完，女子停了下来，收好琴，并轻轻招呼着：“请坐吧，贵客光临，我替你泡杯茶，解解渴。”那声音轻柔，甜美，穆云听得像喝了甘泉般的清甜。而她身边一盏红炉上冒着一缕水气，边上还有一个小竹篮，装着杯盏，茶盒。穆云盖上镜头盖，坐在女子对面，轻击双掌并赞叹道：“真是专业，这表演不露痕迹，真是花开花落，宠辱不惊。姑娘弹的是什么曲？”“西厢词”女子轻轻回应着，微微一笑，眉如远山，眸若星光，那眉眼处分明绽开半朵桃花。穆云眼光便深陷在那朵半开的桃花中，目不转睛地盯着，恍然陷入一个久远的回忆。
　　女子轻咳一声，奉上一杯清香扑鼻的茶。穆云回过神来暗道：今天的化妆师真是用心，不但妆容精致，还不忘故事的每一个细节……穆云接过茶正想抬手一饮而尽，那女子却阻止道：“这茶叶是太阳未升起时采摘的明前毛尖，这水是今晨太阳未升起前从桃花瓣上撷取的露水，此茶只有三杯，你可需细细品味！”穆云为自己的不懂好茶而尴尬地笑了，轻啜一口，满口生香。那女子幽幽地吟了一声：“红泪碧丝寻旧梦，吟月焦琴思故人。”穆云一盅茶喝完，身心都觉得轻灵舒畅了：“谢谢姑娘的好茶！今天真是荣幸，从来没喝过这么特别的茶，让我一天劳累尽除。姑娘原来是本地人吗？”那女子也不客套：“是啊，我在这里住了很久了。你可曾有听过这里特别的故事吗？”“听过，在来时的路上听过，这故事令人感叹，不知是真是假？”于是穆云大致地把听到的故事说了一遍。那女子眸中清波微潋淡淡地说：“是真是假不重要，只是这故事你可只听到一半呢？”“是吗？对于神秘的故事，我总有无尽的热情去探索。那故娘给我说说另一半吧！”于是那女子边给穆云沏茶，边说起那未完的故事。
　　【七】
　　原来，那晚正是二人新婚之夜。红烛成双，鸳鸯共枕，锦衾暖帐，一对佳偶在浓情蜜意时，那姚眉儿在莫公子的左胸口留下五个牙印，形似桃花。姚眉儿娇笑道：“这是我给莫郎烙上的桃花印，我的眉间，君的心上同烙一枚桃花印，此生若是分离，来生必能寻见……”夜至三更，几番劳累，上上下下的家人也都睡尽了。不曾想一场火起将西厢烧成灰烬。而莫公子与姚眉儿发现着火后，终无法逃出，他们相对发誓，此生相离来生共聚，以桃花为铭，三生不忘。双双就坐拥在一起，呼唤着彼此的名字，一同生生地被烧为两堆灰，依然相拥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