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我是从阳阳那里知道最近有一个节目叫做最强大脑的。于是去看了一下这个希望能为科学本身起到一定宣传作用的节目。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联系了自己长时间以来接触到的社会关于科学、科学家、科学家素质、科学家大脑之类的舆论，觉得有些东西一定要跟那些平常不怎么接触基础科学研究的朋友分享一下了。

在废话之前先声明自己的观点：现在社会对于科学的宣传很多都是病态且妖魔化的。公众对科学的理解如果真的是受了这些宣传的影响那会是非常危险的。

既然话题是从最强大脑引发的，我们就从这个节目开始说。不过我的重点不是在分析这个节目里面所展示的各种牛逼技能是否真实，是否有用，虽然我个人确实认为绝大多数都是在扯，这个一会儿再说。我最想说的是，不管这些人是否真有这些厉害的能力，也不管这些能力是否真的能够对实际的生产生活起到作用——科学，不是这个节目宣传的这样的。

在这个节目中，大家所标榜的是“不靠后天训练而具有的能力才是最强大脑，训练也训练不出来的才是想挑出来的”，并且把这种理念称之为对科学的宣传。说实话，我看得冷汗一身一身的。因为我不得不说，科学研究所需要的，绝对是要靠后天的努力、积累与训练才有可以达到的，而且对于正常人是一定可以达到的。社会里对科学的不正确的解读还很多，这带来了一个非常危险的隐藏宣传倾向，即真正能做好科学都是需要天才的大脑和超高的智商的，普通人再怎么努力也不是那块料的。在这种宣传倾向下，科学非但不能越来越贴近大众平民，反而会越来越远。我就有很多很多不从事科研工作的朋友，甚至很多确实是在从事科研工作的同学认为科学研究一定要有很高的天分，至少一定要有在科学研究这方面的天分才可以。这些人，往往并不否认后天努力的重要性，但是他们同时认为后天努力也要看是不是有天分才可以。

在这种意识的驱使下，做科研的人，会将做不好科研归结为自己不是这块料。不做科研的人，也会因为这个原因而拒绝接受科学。所有的成功都要有一个聪明的头脑作保证，只有聪明的头脑加上努力才能有成功，这着实是这个社会非常危险的一种想法。我希望能通过这篇小文，尽量改变一些人的这种看法。我自己从事最基础的科研工作也有很多很多年了，而且从事的是高能粒子物理这个别人看来最玄幻的最需要类似爱因斯坦那种大脑的专业。我的项目主要是在美国费米国家加速器实验室进行电弱相互作用的精确测量和研究。从大学三年级开始从事这方面研究，一直到现在有六年左右了吧。做出来的成果确实还是很有意义且很有技术含量的。接下来我要讲的真的都是实际的科研学习工作中总结出来的事实，而不是自己片面的猜想而已。

首先我要说的是，我们所谓的科学，更多的是指一种态度和思考方式，并不是一种特别的具体技能。我的理解，所谓天赋，是对应于具体技能的。比如运动员，有的人就是肌肉能力强，就是速度快，就是协调能力好，就是对某种动作的处理能力强，这就是天赋。但是科学，没有这种特定的具体对应。当然很多人都要说有的人天生就是细心，天生就是空间思维能力比较强，天生就是对数字敏感，天生就是抽象能力高。。。。我就不争论这些东西是不是真的是天生的了。就算这些都是天生的，而且确实对某些具体的科学工作有所帮助，但是真正的科学研究所依靠的，绝对不是这些东西。

真正的科学研究，靠的是养成习惯的思考方式。而这种思考方式，很不幸的，要靠一定的训练的才能达到的。原因很简单，不同的科研领域需要的思考方式不一样。这种所谓思考方式是很具体的，比如看到什么结果就应该想到什么问题？应该往哪里引申？当有多中可能解决的方案的时候怎么选择？怎么大概判断哪个是更可行的？什么样的问题最可能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这些东西更多的都是一种经验的积累。我老娘就说过一句非常有道理的话叫做“你再聪明，知识不会自动跑到你脑子里去”。这些经验，经过学习和努力，一定可以培养的。科学探索，就是依靠这些经验不断审视现有的问题进而一点一点推动科学进步的。或许有的人反应快一点，很容易就能获得大量经验并记住它。但是科学不是体育竞赛，经验培养快固然是好的，但是对于科学进步很无所谓，因为目前为止所有科学领域遇到的事情都是正常人在正常时间内能够掌握的——你快也罢不快也罢，不是科学关心的事情。而科学研究，是建立在这些经验的基础上的，靠再聪明的头脑也不可能自己想出来的。最简单的例子，千百年来这么多伟大的科学家这么多有智慧的人，为啥是爱因斯坦整理提出的相对论的？原因很简单，不是因为他是最牛逼的人，而是科学发展到那个程度，自然遇到的问题会把人们往这个角度上推，自然会有人有新的发现和理论提出。而且了解这段历史的人也会知道，相对论的提出也不是凭空就冒出来了，也是总结了很多前人的成果以后才有突破的。到目前为止，绝大多数的科技成就从结果上倒回去到原理上去想一想，都会觉得是一件挺理所应当的事情。

很多人都跟我谈到做科研没有点子，没有想法。科学，诚然就是一个创新的过程。但是创新不是一拍脑袋突然就想出来了。举一个身边的例子：我目前从事的研究，是在强子对撞机上精确测量基本电弱参数弱混合角。由于强子对撞机就不是设计用来做精确测量的，所以很难做。但是我仍然测出了远远好过预期的结果，主要是靠完全原创地提出一套精度的在强子对撞机上校准能量的方法。想出来了，就能做；想不出来，就不能做；你说最后我想出这个主意算不算创新？当然算。想出来确实就是一个瞬间，为了这个瞬间，我却是试验了大量的方法，经历了大量的失败，并且最重要的，是从大量的失败中总结了非常重要的经验。最后自然而然的，逻辑就会让你有合适的点子。

对于这个点子，做完了以后我觉得，我能做，别人一定也能做。因为我其实不怎么刻苦，认识我的都知道我挺懒的，也挺贪玩的。而且虽然我确实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但是这件事情真的没用上我的聪明才智，不管是有还是没有。那么为啥别人没做出来但是我做出来了？其实就是因为，只有我的分析需要这个，别人的分析不需要这个。所以做出来的是我。别人自然有别人做出来的新东西。其实任何一个新技术，新方法，新理论都是这样诞生的。那些总抱怨没有自己的想法的人应该好好审视一下，自己是不是对现有的东西已经完全理解掌握了。现有的方法能解决什么问题？为什么能解决这些问题？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为什么不能解决这些问题？真的理解了这些东西，自然能有思路。我们杰出的校友周冰教授就说过，你连现有的理论在说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跟我说你有了个新理论，你觉得这个有意义么？所以伟大的牛顿只能想出来万有引力那套，想不出来相对论那套。我倒不觉得是牛顿比爱因斯坦差，其实就是因为牛顿那个时代，待解决的问题就要靠牛顿力学，爱因斯坦那个时代，待解决的问题就要靠相对论。牛顿就算是有十倍聪明于爱因斯坦的大脑，他也想不出相对论。

科学要靠思考，要靠积累。动脑思考是一个习惯，不是一个能力。再聪明的人，对于某一特定学科，不经过学习和积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想，该往哪想；再笨的人，也总是可以通过学习得到这些经验。很多时候，我们不要把主观上的原因往客观上退。懒就是懒。你可以说你对科学啊研究啊这些比较具体的啥啥完全不感兴趣，但是不应该随意就说自己对科研没有天赋。那么本着科学的态度我就要先问你：请先定义什么是科研，什么是天赋。

科学本身就是科学的。好比我们一直强调：能够重复的才叫做物理实验。一样的，科学的进步怎么可能是靠出天才这种随机的方式来推动的。科学追求的，就是存在一个较为合理的方式，让人类在正常的行为与认知下就能够实现进步与创新。没有这个方式，再聪明也不行。有了这个方式，普通人也行。这才是科学，这才是科学所追求的东西。像最强大脑所宣传的那样，完全是扭曲了科学的态度，完全是扭曲的科学的追求。我们不讨论天才是否存在的可能性，存在当然好，但是即使不存在，科学的进步也不应当收到本质影响。如果真是想让大众对喜欢科学爱科学，我倒是觉得纠正这种妖魔化科学的宣传引导才是最重要的。对于这个节目，当成娱乐节目看个乐呵未必不可，但是把自己宣传成科学的传播者，就是对那些不太了解科学的大众很不负责，也是对自己的社会效应很不负责任。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我很严肃地声明，科学，不是他们描述的那样。


OK，为了增添一点趣味性和具体性，我们先忘掉那个“以科学作为唯一评判标准”的科学博士的分析，来用真正科学的态度看看目前出现过的这些选手和他们所展示的技能。首先，我必须承认，有一些选手展示的技能未必没有实际应用价值。比如很多速算、速记类的能力，如果能够成功实现模块化和算法化，对于计算机科学、管理科学、人工智能等很多领域都是有应用价值的。不过这个不是重点。我要说的重点是这些人是否真的都是按照节目标榜的那样，展现的是最强的“大脑”。

为了表示自己的科学态度，我要说，有些东西我不能解释或者不可理解的就不做评论了，比如第一个出现的那个看一大推魔方墙找出不一样的一个色块的那个假话，着实让我觉得好厉害。

但是绝大部分其他的我觉得就很一般，很一般，很一般了。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很多事情经过长期的训练或者掌握了一定要领以后，确实能够产生让旁人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效果。只不过有些事情因为大家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有些事情如果从来没见过，大家就会觉得好厉害好厉害，明明是通过一定的训练就能达到的效果，因为没什么例子进行对比，大家就觉得这么牛就算是训练也训练不出来啊。比如最新一期的，那个大妈可以看见十来个汉字的一句话一下就报出笔画数。那个dr魏还煞有介事的表示要进一步测试。测试你个死人脑袋。这破玩意实在是太没意思了好吧。大家觉得厉害，完全是没怎么见过这个而已。这种机械式的对应感觉记忆在很多地方都有体现。比如大家最熟悉的四个10以内的数，加减乘除算出24点，玩得熟一点也可以产生让不怎么玩的人感觉匪夷所思的效果。比如我就可以两三秒钟内瞬间报出算法，而且也不是把所有算法都记住，无非就是算的多一点熟练了，有感觉了而已。亲身体会，啥含金量都没有。这种东西就是一个熟悉程度而已。你要是给出的数字不是10以内的，变成13以内的，我瞬间就傻逼了。所以你看全部都是常用字的时候那个大妈毫无压力，结果有个人说了一个“纵横捭阖，驰骋疆场”她瞬间傻叉了，最后报答案错的可不是一画两画。

按照这种逻辑，包装一下，再找几个听上去很唬人的名字装饰一番，我也具备能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认为后天无论如何训练也无法训练出来的最强大脑。我的能力同时包含了运动控制、空间记忆、感官感知，一心两用和心理抗压。我的挑战项目规则是：如果规定了一组数字对应的空间位置，然后你随意给我一串数字，每一个数字还可以对应不同的时间单位，甚至可以非常复杂。我可以仅用180s时间进行记忆，然后蒙上眼睛，按照那组数字的顺序点出每个数字对应的空间位置，甚至点出每个数字同时可以按照当初给出的时间单位作出相应的停留。你甚至可以给出两串数字，我可以同时用右手点出一串，用左手点出另一串——你说我牛逼不牛逼！吓尿了吧。其实这件事情的学术名称叫做：看简谱弹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