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岩万壑不辞劳
远看方知出处高
溪涧岂能留得住
终归大海作波涛
这首脍炙人口的《瀑布》诗，是唐宣宗李忱和高僧香严闲禅师联句之作。宣宗登基前，因受叔父唐武宗李炎所忌，为避遭其所害，遂遁迹山林为僧。一日偶遇香严闲禅师，禅师说起他写瀑布诗仅得前两句，搜素枯肠也接不上后两句，并吟哦道：“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宣宗略加思索，便续出后两句：“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遂成这首气势磅礴、珠联璧合的千古名诗。
初读此诗，并未觉得有过人之处，只是对一位皇上和一位和尚联句做诗这件事感到新鲜。自古至今，吟诵瀑布的名作实在多不胜举，特别是李白那首《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堪称瀑布诗的巅峰之作。直至那次去贵州，亲历黄果树大瀑布胜景，方始领悟这首《瀑布》联句诗的不同凡响。
记得那是在贵阳举行的一次学术会议结束之后，应会议代表们的一致要求，主办方组织我们去参观黄果树大瀑布。
天方蒙蒙亮我们就上路了。黄果树瀑布位于贵州省安顺市镇宁布依族苗族自治县，是白水河上九级瀑布中最大的一级。它是我国第一大瀑布，也是亚洲最大的瀑布，因当地有种植物“黄果树”而得名。从贵阳沿贵黄公路驱车约130公里，途径安顺市到达黄果树大瀑布景区，大约用了一个半小时。
在游览黄果树大瀑布前，我们先去观赏陡坡塘瀑布。陡坡塘瀑布位于黄果树瀑布上游一公里处，瀑顶宽105米，高21米，是黄果树瀑布群中最宽的。令人称奇的是，洪峰来临前它会发出阵阵轰鸣，似乎是在狂怒吼叫，因而人们也称它为“吼瀑”。在87版电视连续剧《西游记》片尾，唐僧师徒走在瀑布上的场景，就是在陡坡塘瀑布拍摄的。《徐霞客游记》中对陡坡塘瀑布作了如下描述：“遥闻水声轰轰，从陇隙北望，忽有水自东北山腋泻崖而下，捣入重渊，但见其上横白阔数丈，翻空涌雪，而不见其下截，盖为对崖所隔也。”
平时白水河流量不大，水流清澈，陡坡塘瀑布显得十分清秀妩媚，如一位秀色可餐的娇羞少女。洪季来临时，它又变得异常凶猛狂野。黄浊的河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咆哮着怒吼着，奔腾澎湃一泻千里，情景堪称惊心动魄。
参观完陡坡塘瀑布，我们赶去此行主要目的地——黄果树大瀑布。人尚未见到瀑布，耳际早已闻到阵阵震响，过不久，那声响犹如千人击鼓，万马奔腾。待看到一股奔腾的河水，自70多米高的悬崖绝壁直泻崖底，那声音已变成雷鸣巨响，撼人心魄了。至近前细察，但见一道80多米宽的白色水帘，自悬崖顶上飞泻而下，冲入崖底犀牛潭。见到此情此景，你才真正体会到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是多么真切、生动、传神了。
由于水流冲击力强大，溅起的雾珠可以弥漫数百米，游客的身上常被水珠、雾气浸湿，连相机也会蒙上一层水雾影响拍照。甚至坐落在瀑布左侧崖顶上的寨子和街市，也会被溅起的水雾笼罩，游人戏称之为“银雨洒金街”。如果在晴天驻足犀牛潭边，还能看到瀑布溅起的雨雾，在阳光折射下幻化成七色缤纷的彩虹，蔚为壮观。可惜那天没出太阳，我们无缘一见。
历史上许多到过黄果树瀑布的骚人墨客，都不吝笔墨抒发胸怀，留下不少珍贵的诗文佳作。公元1637年，我国著名地理学家、旅游家徐霞客，游历贵州黄果树瀑布时，曾这样描述其景观之壮美：“透陇隙南顾，则路左一溪悬捣，万练习飞空，溪上石如莲叶下覆，中剜三门，水由叶上浸顶而下，如鲛绡万幅，横罩门外，直下者不可以丈数计，捣珠崩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甚雄历……”清代贵州著名书法家严寅亮，在正对瀑布的“望水亭”上题写一幅对联：
“白水如棉，不用弓弹花自散；
红霞似锦，何需梭织天生成。”
形象而生动地概括了黄果树瀑布的壮丽景色。
亲身体验了黄果树大瀑布的壮观景象，方领悟唐宣宗李忱和香严闲禅师《瀑布》联句诗作的深邃内涵。这首联句诗表面平实浅显，既无惊人之词也无晦涩之语，实质内蕴丰富，让我们试着逐句赏析。
第一句“千岩万壑不辞劳”——黄果树瀑布在丰水期时，水流量平均每秒28立方米，遇到暴雨天气，可达到30至100立方米。这样巨大的水量从何而来？黄果树瀑布所在的白水河发源于贵州省六枝特区，地处云贵高原乌蒙山与苗岭山脉衔接地带。区内陆表破碎，山峦、河谷、洼地、溶洞等地貌广泛发育。不计其数的大小溪流，日夜奔腾穿行在千岩万壑之中，然后汇入白水河，为黄果树瀑布提供源源不断的丰沛水量，印证了“千岩万壑不辞劳”言之不虚。这一句描述了瀑布形成的曲折过程，以拟人化的浪漫手法，赋予瀑布充满生命气息的性格，因而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第二句“远看方知出处高”——黄果树瀑布之所以被誉为中国第一，之所以具有如此摄人心魄的壮观景象，在于它的宽大，更在于它的巨大落差。只有站在远处，才能看清瀑布的出处有多高，落差有多大。“远看方知出处高”这一句普普通通的大实话，却概括了黄果树瀑布成就为中国第一大瀑布的主要原因。此句还隐含深意，它以瀑布的蓄势高远，寓意人的凌云壮志，使这首诗不仅艺术形象动人，思想境界更是超群脱俗。
第三、第四句“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黄果树瀑布跌入崖底犀牛潭，成了山谷中的一道湍急的溪流，它没有在山谷的溪涧停顿下来，依旧所向披靡奔流前行。前后历经可布河、打邦河、北盘江、红水河，汇入珠江水系干流之一的西江，最终入海，成为南海汹涌波涛的一员。这第三、第四两句，生动、形象地诠释了黄果树瀑布水流不远千里归入大海的决心。溪涧的狭隘空间，不能容留它的抱负，成为大海的汹涌波涛，才是它的宏大志向。瀑布不达目的誓不休的倔强性格，至此已跃然于眼前。
《瀑布》不仅是一首写景诗，也是一篇励志诗。瀑布形成的曲折过程，成全了它横空出世的壮丽。人生经历的艰难险阻，实现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古训。据说当年禅师有意以前两句影射宣宗处境，试探其志气。宣宗领会其意，所联后两句，表达了他不甘落寞、待时高飞的鸿鹄之志。果不其然，经过多年韬光养晦隐居禅林的磨练，李忱终于登基为帝，实现了当初《瀑布》联句中表达的志向，传为激励后人的佳话。
既观赏黄果树瀑布胜景，又领悟《瀑布》联句真谛，真可谓一举两得，不虚此番贵州之行也。
(方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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