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古论今•一文不值

首发于天津《今晚报》2017-10-24

一文不值

古代的一文钱就如同今天的一角钱，币值极低，用它购物，派不上什么用场，因此只有那些特别悭吝的抠门鬼才会被区区一文钱绊个大跟头。

一个人一文不名，可谓真穷。一个人一文不值，才叫真贱。

明代戏剧家徐复祚的杂剧《一文钱》极尽嘲讽之能事，把个财帛如山而又吝啬无比的富豪卢至描写得活灵活现，“财便是命，命便是财”是其主心骨。家中小孩儿多吃了一枚李子，卢至少赚了一文钱，他就扣掉小孩儿一天的口粮。卢至去阿兰节会上闲逛，原本想找个朋友蹭饭局，孰料撞上鸿运，在街头捡到一文钱，自然是如获至宝，欢喜万分。不开心的事也有，他无意间听见几个乞丐行酒令，前三人说，古代圣贤孔子、原宪、陈定都不如他们酒肉快活，第四人则就近取材，讥笑道：“卢员外虽是日招财夜进宝，不拼得穿，不拼得吃，妻子日日冻馁。那里有这等酒肉！可是不如我们？”听完这话，卢至大受刺激，就狠下决心，用捡来的一文钱买了一包芝麻，跑到山上去吃。

世间奇葩之中还有更顶尖的货色。明代小说家冯梦龙著《广笑府》，讲了个小故事，令人傻眼之余，莫名惊诧。此处全文照引：“一人性极鄙啬，道遇溪水新涨，吝出渡钱，乃拼命涉水。至中流，水急冲倒，漂流半里许。其子在岸旁觅舟救之。舟子索钱，一钱方往。子只出五分，断价良久不定。其父垂死之际，回头顾其子大呼曰：‘我儿，我儿，五分便救，一钱莫救！’”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吝啬鬼舍不得出渡钱，涉水又遇灭顶之灾，小吝啬鬼还有闲心与“救生员”砍价，只肯出半文钱，尤为奇绝的是老吝啬鬼与之遥相呼应，那句临终遗嘱“五分便救，一钱莫救”适足以笑掉诸位看官的大门牙。贱人配贱命，早死早超生。

浪费一文钱大可不必心痛，贪取一文钱则很可能自毁前程。世间还真有人摊上了这种小概率的“奇祸”。清代戏曲家、小说家沈起凤在《谐铎》中讲了个故事：“南昌某，父为国子助教，随任在京。偶过延寿寺街，见书肆中一少年数钱买《吕氏春秋》，适堕一钱于地。某暗以足践之，俟其去而俯拾焉。旁坐一翁，凝视良久，怒起，叩某姓氏，冷笑而去。后某以上舍生入誊录馆，谒选，得江苏常熟县尉。束装赴任，投刺谒上台。时潜庵汤公巡抚江苏，十谒不得一见。巡捕传汤公命，令某不必赴任，名已挂弹章矣。问所劾何事？曰：‘贪。’某自念尚未履任，何得有赃款？必有舛错。急欲面陈。巡捕入禀，复传汤公命曰：‘汝不记昔年书肆中事耶？为秀才时，尚且一钱如命；今侥幸作地方官，能不探囊胠箧，为纱帽下之劫贼乎？请即解组去，毋使一路哭也！’某始悟日前叩姓氏者即潜庵汤公，遂惭愧罢官而去。”汤斌晚号潜庵，是清朝顺治、康熙年间赫赫有名的清官，由于自奉甚俭，餐餐吃豆腐，老百姓遂赠以雅号“豆腐汤”。那位南昌秀才贪取别人在书肆遗落的一文钱，被汤斌看在眼里，打听姓名后，还记在心头。事过多年，南昌某生翩然赴任，赶巧在汤斌的辖区内履职，于是他昔日贪取一文钱的小污点，就被骤然放大了。“为秀才时，尚且一钱如命；今侥幸作地方官，能不探囊胠箧，为纱帽下之劫贼乎？”汤斌的逻辑推理没毛病，这句诘责胜似泰山压顶，南昌某生只好灰溜溜走人。

民间笑话嘲弄贪官，也有含蓄的：三个乞丐在街头行乞，甲手上拿一条蛇，乙手上拿一个莲花落，丙手上拿一只粪袋，他们同时见到地上有一文钱，为了将它据为己有，三人摆开阵仗，拳打脚踢，巡捕闻讯赶来，以扰乱社会治安罪将三人抓进衙门，交给县令发落。县太爷问道：“一文钱作不了大用，你们为何争个头破血流？”三个乞丐振振有词：“我们一无所有，一文钱就是横财，怎能不争？”县太爷闲极无聊，存心找乐子，就要他们当堂比穷，谁赢了，这一文钱就判给谁。甲说：“屋漏见青天，衣破无线联。枕的是土砖，盖的是草垫。”乙说：“青天是我屋，衣衫无半幅。枕的是拳头，盖的是筋骨。”丙说：“一饿数十天，一睡大半年。死不得闭眼，只为这文钱。”县令听罢哈哈大笑，心知第三个乞丐将他也捎带着骂了进去，骂他盯钱盯得紧，但骂得天衣无缝，骂出了国际一流水准，于是将一文钱判给了他。

千万别小瞧一文钱，它也是一面锃亮的镜子，能够照现世象人心。吝啬无益，贪取有害，一旦人格贬值，与“鄙贱”二字沾亲带故，活得很难堪，死得很难看，就在情理之中，沦为笑柄，葬送前程，也休想换来别人的一丝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