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事件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史上是一桩重大的历史事件。事件发生后的第42天，爆发了震惊世界的“九一八”事变，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了全面侵略东北的战争。过去，史学界对中村事件的记述，基本上只有当事人关玉衡生前发表在全国政协文史资料选辑的回忆录《中村事件始末》。本文作者从1984年开始，历时30载，相继到东北辽、吉、黑各地档案馆、图书馆查阅搜集了大量珍贵的历史资料，并采访了关玉衡的儿孙，获取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史实细节。大量真实的史料证明，中村事件尚有许多戏剧性的情节没有披露。
那么，日军四名间谍是如何被东北军发现的？哪些证据证明他们是间谍无疑？为何要秘密处决这四名间谍？处决的方式究竟是枪决，还是大刀向鬼子的头上砍去？日本关东军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和“东洋魔女”川岛芳子是如何上演美人计，探得中村事件内幕的？此事内幕被曝光怎么会跟一块手表有关？事件主角东北军团长关玉衡为何没有出国避祸，而是坚定的选择与日本人对质？日本政府又是如何借中村事件狂热煽动侵华战争的？本期档案揭秘，李涵为您讲述：一块手表引发的九一八事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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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6月25日清晨，内蒙古科尔沁右翼后旗四方台子，也就是今天的科尔沁右翼前旗察尔森镇宝河屯。
东北军兴安屯垦军第三团一营营长陆鸿勋指挥三连官兵在操场上进行队列训练，远远发现一行四人骑着马，驮载着很多行装从北向南漫步走来。为首的一个人身着俄式皮夹克，头戴三耳火车头式革制皮帽，帽子上还套一副风镜，一边走一边得意扬扬哼哼叽叽地唱着《支那之夜》：“樱花盛开的季节，在那遥远的东方，芳龄的姑娘向我挥手……”
这个家伙名叫中村震太郎，是日军参谋部大尉，这次受日本参谋部之命，化装潜入海拉尔、洮南地区，搜集兴安屯垦区军事情报，调查日军在入侵满蒙时，在宿营、给养、供水以及交通等方面可能遇到的情况，同时伺机秘密联络当地亲日蒙古王公，准备策应日军进占。
中村震太郎一行
中村之所以这样兴奋，是因为他于4月7日到扎赉特旗王府参与了扎赉特旗执政官巴布扎布秘密主持召开的“东蒙王公会议”。在会上，他鼓吹“东蒙独立”，策反与会的蒙古王公们归顺日本，并与巴布扎布签署了秘密协议。这是他向日军参谋部邀功领赏的敲门砖，一颗闪闪发光的将星仿佛出现在他眼前，照耀着他灿烂的前程。但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正在踏上一条梦魇般的不归路，跌入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站住！”突然，一声喝令惊醒了他的美梦，面前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和他的同伙。
“长官，我们是日本东京黎明学会的，到东北进行土壤学调查。”中村震太郎满脸堆笑拱着手说。他随手从马背的皮兜里掏出一包鸦片扔给面前虎视眈眈的官兵。但任凭鸦片落地，官兵们没人去理会。时至夏日，兴安屯垦区日趋炎热，但为首的这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还穿着棉袄、棉裤，骑着高头大马而非本地蒙古马，其余三人也穿着甚多。营长陆鸿勋顿时疑窦丛生，从这伙人满不在乎的神情中，发现隐隐地有一股杀气。
“对不起各位，请下马，跟我们走一趟。”陆鸿勋命令道。“混蛋！”满脸横肉的中村震太郎突然脸一变，破口大骂道：“我们是大日本国民，快放我们过去，别不识抬举！”说罢，伸手向怀里摸去。说时迟，那时快，连长宁文龙一个箭步扑上去按住了他的手，从对方怀里掏出一支日制南部式手枪。“上！”陆鸿勋大喊一声。官兵们一轰而上，将四个人扑倒在地捆绑起来。
1931年6月25日上午10时，连长宁文龙带领士兵将中村震太郎等四人押解到屯垦军第三团团部，经初步识别，其中有两个日本人，一个俄国人，一个蒙古族人。当时在团部值班的是副团长董平舆。1925年，经东北军炮兵司令邹作华推荐、张学良保送，董平舆到日本陆军大学学习。在校期间，他学会了日语，1929年10月毕业回国后就任东北军兴安屯垦军第三团副团长，少校军衔。
接到副官赵衡的报告，董平舆立即赶往拘留室。一开门，在与中村震太郎见面的一刹那，董平舆心中惊呼：“怎么是中村？！”原来，董平舆与中村震太郎是日本陆军大学的同学。
董平舆坐定后，用日语讯问中村震太郎：“你怎么跑到兴安区来了，不知道这是军事禁区吗？”中村震太郎在最初的惊愕后，平定了一下心绪。他掏出一张“日本东京农业学会会员”的名片，佯称自己是受东京农业学会派遣，来中国东北调查土质和农业状况的研究人员。
董平舆根本不相信中村震太郎的鬼话。一个堂堂的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的日军军官怎么可能当什么农业学会的调查员？肯定另有军事目的。于是，他下令士兵仔细搜查。结果，从中村震太郎的行装和棉裤兜里查出：
十万比一的日文军用地图一张;和前奉天测量局出版的同比例中文军用地图一张。而中、日两种军用地图都经铅笔勾改，显然是经印证后校对过的。
还有一张俄文地图，一张不明内容的草图，一张洮索铁路路线图，并附有一张自测自绘的铁路桥梁涵洞断面图。
同时发现的还有两本笔记本：一本记载其个人私事，其头篇记载昭和六年（1931年）一月，日本帝国参谋部派遣他做情报科情报员赴满洲兴安区一带活动和在东京驿送行的情况;一本记载他所经过的地点，如洮南府、哈尔滨、齐齐哈尔、海拉尔、免度河和扎免采木公司;
另有报告书两封：主要报告他所遇到的人事，如洮南府满铁办事处负责人和在巴公府的会谈记录等;表册三份：一册是调查兴安区屯垦军的兵力，枪炮种类、口径，官兵数量，将校姓名，驻屯地点，营房景况、容量、坚固程度，车辆马匹粮食辎重;一册是调查蒙旗、县的人口、物产及畜群之多寡，森林矿藏之有无，蒙、汉族军民之情况;另一册是调查地方风土情况，如土壤、水源、气候、雨量、风向等项;
中村震太郎一行四人所携带的物品包括：洋马三匹、蒙古马一匹；三八式马枪、南部式手枪各一支;望远镜一架;测板标杆标锁一套、图板一块、方框、圆框罗盘针各一件;寒暑温度计一具;天幕一架，防雨具一套;皮衣、罐头食品等数件。
面对这些铁证，董平舆断定：中村震太郎是货真价实的日军间谍。
6月26日凌晨。团长关玉衡接到中尉副官赵衡的紧急报告，立即骑马赶回团部。关玉衡身材魁梧，精神矍铄，腰背挺直，性情刚毅暴烈，身着军装马靴，举手投足是标准的军人风度。他听取副团长董平舆的汇报后，立即对中村震太郎进行第一次审讯。
“你来我们东北执行什么任务？目的是什么？”关玉衡严肃地问道。
“考察农业，研究农业发展问题。”中村震太郎回答。
“胡说！考察农业，为什么到我们的军事驻地搞情报？”
“……”中村震太郎无言以对。
接着，又提审了另一个日本人，此人名叫井杉延太郎。他供称：“我们都是军人，中村是陆军大尉，我是退役曹长（即中士）。”
关玉衡问到：“雇用俄国人和蒙古人干什么？”井杉延太郎回答说：“米罗阔夫是白俄，是原洮南二龙索口煤矿的采矿师，被洮南‘满铁’雇用做中村的司图，会日语、蒙语、汉语，兼做翻译。蒙古人叫刘文茂，扎赉特旗札萨克巴公爷的女婿，向导，是中村联络策反东蒙古王公的重要助手和翻译。”
真相大白，如何处理？关玉衡想：中国是弱国，日本在中国东北享有治外法权，案情一经披露，日本有关当局肯定会设法要回中村等人。那样，有关中国东北的政治、军事、经济等所有机密都将被泄露，后果不堪设想。事关重大，关玉衡决定傍晚在团部召开连级以上军官会议，讨论对日军间谍的处理问题。
在军官会议上，董平舆说：“我们若将中村等解送沈阳，日寇必将他们全部索回，并还要我方赔礼道歉，其结果徒惹得许多麻烦，毫无益处，而且按照国际法，外国的军事间谍是可以处死的，故无论如何不能将他们释放，也不可把他们解送沈阳，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在这里秘密处死。”大家你言我语，一致认为，兴安屯垦区成立后，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已照会驻沈阳各领事馆：“兴安区乃荒僻不毛之地，山深林密，惟恐保护不周，谢绝参观游历。凡外国人要求入区者一律不发护照。”中国当局有言在先，禁令再三，理在我方，在剿匪职权上应行使紧急处置权。中村震太郎等人践踏中国主权，蓄意破坏，欺我太甚。罪证确凿，应公开处理，以明其罪行。会议决定，将中村震太郎等四名日军间谍处死。
中村搜集的军事情报
6月26日晚，华灯初上。兴安屯垦军第三团团部。关玉衡对中村震太郎进行第二次审讯。面对间谍罪证，中村震太郎自知无法抵赖。于是他暴露出一副强盗的嘴脸，大喊大叫地威胁说：“你们赶快放了我，如果不放，就要上告中国政府，日本关东军饶不了你们。”接着，他野性大发，竟与看押他的士兵蛮横地格斗起来。关玉衡大声喝令：“捆倒了打！”官兵们一拥而上，拳脚相加，中村震太郎则施展日本陆军大学练就的武士道本领顽强抵抗，疯狂厮打。关玉衡见状猛然立起，“唰”的抽出战刀要手刃日寇。
中村震太郎见到对方拔出了战刀，顿感不妙，马上收敛了嚣张气焰。一旁的机枪连长贾湘林抽出战刀，一把抓住中村震太郎的衣领，把战刀按在他的脖子上用日语逼问：“你是不是间谍？”中村震太郎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地说：“我是，我是日本间谍。”转而又强硬起来：“你们敢把我们日本人怎么样？”关玉衡不理中村的蛮横反问，而是大声宣布：“中村从事军事间谍活动事实清楚，物证确凿，本人也对其罪行供认不讳。命令罪犯在供词上签字。”听到这话，中村预感到自己已经到了人生旅途的最后关头，心里又怕又恨。借签字之机，他突然一拳朝身边的军官打去。由于用力过大，腕上的手表顿时脱手而飞。看到中村仍在垂死挣扎，官兵们蜂拥而上，几枪托就把他打得昏倒在地。
董平舆和陆鸿勋建议由公开处置改为秘密处决，关玉衡立即采纳并制定了“刀杀”的行动方案。同时，当着20多名连以上军官的面，他宣布了保守军事机密的《约法八章》，其中规定：中村等人的所有物品一律上交；所有知情官兵一律不准将情况外泄，即使家人也不行；所有官兵往来信件一律经检查后方可寄出；所有外人询问一律回答“不知道”，违者枪决。
当晚，夜幕刚刚降临，全团开始戒严。各营房分别由排长站岗，士兵一律不准外出。
晚8时，二营骑兵中队长金东复和另外两位中队长负责现场及外围警戒。营长陆鸿勋等四五个军官负责捆绑押送扣压中的间谍，执刑的刀斧手是连长宁文龙，其余军官负责现场处理。刑场设在团部会议厅。大厅约100余平方米，地面用石灰和炉渣混合铺成。
第一个押入大厅的是中村震太郎。大厅笼罩着十分威严的气氛，军官们个个凛然正气，怒目而视。关玉衡团长命令解除中村震太郎眼睛上的蒙带和嘴里的堵塞物，嘴巴刚恢复自由，中村震太郎便迫不及待地狂呼：“放了我，我要上告中国政府，关东军饶不了你们！”
此刻，关玉衡见中村震太郎还是如此骄横，怒不可遏的猛然大喝道：“混蛋，今天我就要你的脑袋，叫你去上告！宁连长，行刑！”
中村立而不跪，狂呼乱叫。几个军官用强力让他跪下。宁连长从旁边走过来，手操军刀，走到中村身后。只见刀光一闪，中村随即倒在地上。但中村没被立即砍死，还在地上挣扎。此刻，关团长一个箭步上前，从宁连长手中夺过军刀，只听“咔嚓”一声，将中村的头颅砍下。这时，负责清理现场的官兵上来，先将尸体抬到大厅旁的一间空房里，然后用破布将地面的血迹拖擦。继而关玉衡又命令：“带下一个！”就这样，井杉延太郎、米罗阔夫、刘文茂相继被执行死刑。
关玉衡
夜半时分，十余名连级军官，每人背了一条装有敌人尸块的麻袋，手持一把军用小铁锹，一盏马灯，在关团长的亲自率领下，向驻地东南方向的山岭进发。夜漆黑，没有月光，摸黑走入灌木丛后，大家便分散开，点上马灯，各自找寻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将尸体深埋起来。
与此同时，兵分两路。谷副团长带人，到距营区七八里远的山洼里，将中村等人的四匹马砍死，连同其随身的衣物焚烧后掩埋起来。
6月27日早晨，关玉衡携带缴获的重要间谍罪证，驰赴兴安区屯垦公署所在地洮安（吉林省白城市），向代理督办高仁绂报告处决中村等四名间谍的结果，并将重要间谍罪证委托当日起程赴北平的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的团长苑崇谷呈送张学良。
8月初，张学良电令关玉衡：“妥善灭迹，作好保密。”关玉衡立即召开连以上军官会议，严令：“任何人不许泄露处决中村大尉等四名间谍犯的秘密，违者以军法论处。”
会上，董平舆提出：对中村震太郎等人尸体的处置不可靠。一旦走漏风声，日本人来追查，他们的狼狗嗅觉很灵敏，能把尸体找出来，不如将其投入河里稳妥。这个建议立即获得大家的赞同，关玉衡命令：按原来分工，必须把各自掩埋的尸体块全部找出，缺一块也不行。
当天深夜，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山风很凉，众人手提马灯在灌木丛中分头把掩埋的尸体挖出来，回到指定的集合地点，然后跟随关玉衡沿着洮儿河向南走，选择了一个河流湍急的浑水段，将尸体集中到几条麻袋内，用铁丝扎上口，再坠上大石头，沉入河底。
但是，关玉衡千算万算，还是漏掉了一个东西，就是中村震太郎的那块手表。
中村的手表
那么，那块表怎么会牵扯出中村事件的内幕？事发后，关玉衡为何没有出国避祸，而是坚定的选择与日本人对质？日本政府又是如何借中村事件狂热煽动侵华战争的？档案揭秘，明天李涵继续为您讲述：一块手表引发的九一八事变（下）
《纵横》冯学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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