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
八月末的下午,我们躺在池塘边,
从西边山丘刮来的一阵小风吹乱了池水,
把我们头顶的白桦树叶摇得更黄。
你放下书,把目光
移向从岸边斜伸过来的白色树干。
一只貂在蕨草间飞奔,一粒橡子轻声落地。
过一会儿,我们又要回到琐碎的营生之中。
你不知道我在看你,不知道
我正享乐于你随呼吸而起伏的胸部。随后,
我看见哀悼者们被一处敞开的墓穴聚集在一起。
是时候了
到昨天晚餐的时候我已经活过了我父亲的岁数,
捱过了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那一时、
那一刻:在氧气罐之间,他躺在病床上,张着嘴,
鼻孔和淡青色的嘴唇停止了颤动。与我同姓的父亲,
手指修长的父亲,我记得你的黑头发,
你脸上几乎看不出皱纹。现在我已经比你
醒过了更多个草叶上带着白霜的早晨,
读过更多遍报纸,站过更长的时间,
我手握一个门把手,却未把门打开。
杯子
周末郊游的时候,在斯多德巴克尔车的后座
她的耳环在我的注视下晃动不已。而后我爬山,
在八月的白桦树下,身旁是一个
扛着木桶的老人。正午时分大步行走,
我看见小麦和河边的城镇。在婴儿床里,
我的女儿睁开双眼叹着气。我吻了吻
奄奄一息的父亲的面颊。池塘边,一粒橡子落地。
你在这儿听着,你在我书写之时读着这些词句,
我递给你这只杯子:虽然我们每天都在
从这杯子里喝水,但杯里的水永远不会喝干。
(以上译自Donald Hall《我老去的那一天》,胡续冬译)
这几首诗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挥之不去。就转过来了。以前好象读过他的诗,比如《杯子》,那首中的句子“我递给你这只杯子:虽然我们每天都在/从这杯子里喝水,但杯里的水永远不会喝干”,现在还记忆犹新。上午我和沈晔说,诗歌之所以还在触动我们,是因为它依然关注着我们的身体和周围,并试图发现一些微妙的东西。我就把这几句诗转给了她:
过一会儿,我们又要回到琐碎的营生之中。
你不知道我在看你,不知道
我正享乐于你随呼吸而起伏的胸部。随后,
我又要回到琐碎的营生之中。
她说酷哇-!显然最后一句是我加的,我是想说,我们马上就要面对的真实(过一会儿,我们又要回到琐碎的营生之中),被老唐预先指出来了,就像对我们说的一样。这首诗太美妙了,虽然它只是选取了“诗人和女友在池塘边的小憩”这个生活的瞬间,却容纳了营生,时间的沧桑等大的背景,树叶的变黄,貂的飞奔,橡子落地,还有人走进墓穴,谁也不能把时间停下来,它们都在眼前发生,为他们亲眼所见,时间的脚步,Sad Steps,然而在这匆忙中,诗人享受着沧桑中的短暂快乐:“我正享乐于你随呼吸而起伏的胸部”,这给格调灰暗的诗带来亮点和喜悦。也许在过往的岁月中给我们留下记忆的正是这些亮点。
第二首写的也是时间,“到昨天晚餐的时候我已经活过了我父亲的岁数”,我们在比较中看到一代人又老了,紧接着诗人用细节描绘了临终前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再次用黑发,和闪烁在草叶上的白霜对比,说明“现在我已经比你醒过了更多个草叶上带着白霜的早晨”,他说的这一切:比你醒更多的早晨,读过更多遍报纸,站过更长的时间,无非是通过我比你活得大,来暗示你死得早这个缺憾!这是诗人的高超所在。最后一句“我手握一个门把手,却未把门打开”写得很晦涩,门喻指死亡之门,它就在眼前,我握住它,却不能把它打开,与你交谈,这种想洞穿冥界与父亲交流的愿望,深深地表达了诗人的悼念之情。
杯子一诗叫我们再次看到诗中的时间性。三首都是这样起笔的。但这一首作者溶入了更多的场景和人称变换,叫诗变得较为复杂些。从开始的郊游及所见的景象(她的耳环,扛木桶的老人,小麦和河边的城镇),到婴儿床,父亲的面颊,池塘边(注意:又是池塘边橡子落地),到虚拟的你,这些都被作者置于一只杯子,杯子这时不得不有的象征意义,一下子包容了以前纷乱的物象。就是说复杂得到了统领。注意最后一句,“虽然我们每天都在/从这杯子里喝水,但杯里的水永远不会喝干”,虽然杯子说得那么玄乎,但杯子是日常之物,日常之物的象征意义,叫我们深信不疑。这是它与整体性没有割裂的原因。杯子的歧义性给诗留下极大的想象空间。我们不必追究它具体指什么,每个读它的人都会有他自己的象征意义。
这三首诗无疑是唐纳德·霍尔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也可以说是最好的作品。它们具备了好诗所具备的一些品质。我读到这三首诗,得益于他前不久被任命为美国桂冠诗人这一机遇,在此我要感谢译介者胡续冬和他卓越的译笔,谢谢霍尔以他自己的非凡与我们相遇。愿他在任上为弘扬诗性做出诗人应尽的绵薄之力。
(新浪BLOG-2006.6.23)
http://blog.sina.com.cn/m/liman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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