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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可逐春归去———那些写词的明朝女子之风尘篇(五)
天香国色,孤梅冷月:王月

   ​    彼时的秦淮,她容颜绝世,气质非凡。
    唯有她的声色,方可与一代名妓陈圆圆相提并论。
    她不在“秦淮四美”,但是要美过四美。她也不属于“秦淮八艳”,却又艳过了八艳。
    她,是一叶飘泊乱世中的浮萍。无需一语,便可名动公卿。
    她,是一枚误落凡尘里的精灵。不用一粲,就能颠倒众生。
    在文人余怀眼中,她皓齿明眸,异常妖冶。好比月宫里的嫦娥,百花丛中的牡丹。
    在才子张岱笔下,她狷洁幽闲,楚楚文弱。时而如秋兰放蕊,时而又似孤梅傲霜。
    她——名叫王月。
    王是王昭君的王,月是芈月的月。
    王月字微波,也称作为“王月生”,家住秦淮河畔。王家姐妹有三人,她是大姐。两个妹妹在当时也非常的漂亮和有名,分别叫作王节和王满。
    王月不仅长得美,且集才艺于一身。她会诗词、工楷书、擅绘事、精琵琶,还能唱一口悦耳动听的吴歌。
    她和董小宛是好姐妹,其身世和董也极为相似。都是由于家境贫困,要替父亲还债才迫不得已沦落风尘的。
    在众多歌妓中,王月显得十分另类。她性格忧郁,终日保持着沉默寡言,几乎没有人见到过她的笑容。这彻底颠覆了歌妓在人们传统印象当中,那一副倚门卖笑的样子。
    据张岱记载,王月曾被一位公子狎之(包养),半个月内既不笑也不开口说一个字。有天,这位公子发现王月的嘴角嚅动,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便喜出望外的等着她开口说话。哪知,王月却只说出了“家去”两个字(意思是,我想回家)。王月如此惜话如金,还真让人哭笑不得。 
    除此,王月的眼光还特别的挑剔,从不与俗人接近。即使是一些有名望的人想私约她的话,不仅要提前一天预约,还需先预付十两银子的订金。

                                     
一首词作

      何处逢春不可怜?板桥柳色覆晴川,莺啼新水满塘烟。
      舞蝶尽随歌扇下,落花偏逐舞裙前,楼台灯火一更天。
                                               ——王月《小庭花》

    她慵懒无力地倚着栏杆,眼神迷离,看上去带有几分醉意。
    这样的醉态,并不是因吃酒而造成的。那是她置身于溶溶的春色里,为大自然如诗如画的美景所沉醉了。
    她说:不管身处何方,只要是和春天相遇了,一切事物都会觉得万般美好。
    你看,温暖的阳光正普照在山川、河流、田野,还有村庄。
    你看,十里秦淮十里楼台连,十里春风十里桃花红。
    你看,长板桥一带,今又是绿柳成荫。那细细的柳叶就如一双双温柔多情的小手,轻柔地抚摸着清亮的湖面。
    你看,不远处涨满了春水的池塘旁,有黄莺自在啼,紫燕儿自由飞。水面上,一缕缕如云雾般的岚气也正在袅袅地升起。
    赏心悦目的春光,着实让人心旷神怡,就连时光也仿佛变得那般的缓慢了。要不是讨厌的丫鬟几次前来呼唤,她才不肯辜负眼前的良辰美景。
    她极不情愿地下了楼,来到小小的庭院中,又开始了每天的歌舞练习。
    手中的歌扇,她缓缓摇;嘴里的小曲,她轻轻唱。那款款的身段
随着轻盈的步法舒展,敛黛倾鬟的俏模样,恰似一剪雪中冷艳的孤梅,倏然盛放。
    三两只蝴蝶围绕着她左时右,忽上忽下地翻飞着,想要与她翩翩共舞。
    阵阵春风拂过后,几树枝头的红杏便弱不禁风地飞下来,它们纷纷拜倒了在她的石榴裙下。
    一瓣,两瓣,三瓣。。。。。。
    歌停舞罢,已是日落黄昏,掌灯时分。

   

   《小庭花》是《浣溪沙》词牌的别名。这首词创作的具体年代不详,从她练习歌舞的情况推断,应是王月十四岁左右时所作。
    上片描绘春景,“可怜”二字,当解释为美好或可爱之意。下片则着重写她在庭院中练习歌舞,四五两句对仗十分工整。用“舞蝶”、“落花”的意象,营造出了寂寞悲凉的意境,有一种顾影自怜的况味。
    全篇以情托景,向人们委婉地倾诉了身为歌妓的她,早已厌倦了歌舞生涯,她多么渴望自由,憧憬着人生美好的生活。
    王月保存下来的诗词极少,只有一首诗和三首词。这首词作,尽管她写得十分含蓄,然词句清丽幽艳,意境淡远,不同于其她闺秀词中所表达的伤春,或是闺怨。
    一个人的气质与性格,往往能直接影响到作品的风格。王月的词作就像她的人一样,风致嫣然,大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气。如她另一首《破阵子》词中所写的“寂寞画屏春月白,冷淡花裀夜烛红,隔纱烟雾濛。”
用清词学家陈廷焯评价她的话来说,那真是无一字不清丽,令人眼界一新。

                                     情深缘浅

    说起明末文人张岱,相信很多人都看过他一篇很有名的散文——《湖心亭看雪》。他在《陶庵梦忆》的这本书中不仅数次提到过王月,还特意为她单独开设专栏,写了一篇名为《王月生》的文章。
    张岱为何会对一位青楼女子,如此的感兴趣和青睐呢?他和王月之间,又到底是什么关系?想要解开这些谜团,就得让时光倒流到明崇祯十一年(1638)。
    这年九月里的一天,张岱从杭州坐船一路颠簸来到了南京。小住几日后,他听说桃叶渡附近有个非常著名的茶艺大师,叫作闵汶水。(闵汶水,人称“闵老子”。他本是徽州休宁人,在桃叶渡摆摊卖茶已经几十年了。)
    素有“茶淫橘虐”嗜好的张岱,对闵汶水这样一位茶文化的专家,当然是要去拜访的。
    再说王月,她平时除了以琴棋书画、歌舞刺绣来消磨时间,还是一个喝茶成癖的小女子。在张岱没来之前,她早就是闵汶水家的常客。王月有个习惯,不管遇到了刮风下雨的天气,或是要参加什么宴会之前,她总是会先到闵家饮上几壶茶,直到过足了茶瘾才离开。
    因茶结缘,张岱和王月,就这样在闵家茶馆不期而遇了。
    一个男人欣赏和喜爱一个女子,通常都是始于颜值。
    张岱对王月,亦是如此。
    
初次见面,张岱就将王月视为天人,对她那是一见钟情,不爱不行。
    从张岱所写的诗中,我们可以看到。张岱从最初的“及余一晤王月生,恍见此茶能语矣”开始,到慢慢深陷其中时,就发出了“一往情深可奈何”的感叹。最后,自知今生与这位女神有缘无份,无奈只好用“余惟对之敬畏生”的话来作自我安慰了。
    明明心爱的女人就在眼前,他却退而求次的,渐渐只把王月当作心灵取暖的红颜知己来看待了。张岱之所以违心的与王月保持一定的距离,那也是出于无奈。要知道,当时喜欢和追求王月的男人,实在是太多了。
    这些追求王月的人,要么是官二代,要么就是土豪。而他,除了心中有诗和远方,简直就一穷屌丝。《大话西游》的片尾曲里有这么一句歌词,十分适合张岱当时复杂的心情:“相亲竟不可接近,或我应该相信是缘份。”
    缘分至此,张岱只能是忍痛割爱,选择放手。
    其实,张岱的放弃,未尝又不是一种明智之举。试想,如果他非要与王月轰轰烈烈地来个倾城之恋的话,两人非但不能长相厮守,还极有可能会给张岱招来不小的祸事。
    江湖险恶,弱肉强食,福兮祸所依的人世间,谁也说不准。
    瞧瞧,就连当时英俊潇洒,且还有一定经济实力的“飞将军”——孙临,他也没有成为王月最后的护花使者。

                                       
雪洞藏娇
   
    孙临字克咸,又字武公,安徽桐城人。出身在世代诗礼之家,文武双全,为“桐城六君子”之一。此人很有抱负,重侠气、好交结,和陈子龙、钱澄之、方以智等人结为密友。
    孙临并非只是一个孔武有力之人,他的文采也相当好。好友陈子龙就写过“孙郎历落天下才,龙文手握双玫瑰”这样的诗句来夸他。名妓柳如是还是孙临的圈粉,她视孙临为英雄,曾写诗称他:“当年颇足英雄才,至今猛气犹如斯。”
    既是勇猛的英雄,就应该有美女来相配的。
    借问美女何处有?内兄遥指烟花巷。
    我所说的这个“内兄”,指的是清初著名的文人及哲学家——方以智。顺便介绍一下,密之,也是安徽桐城人,为复社成员,著名的“明末四公子”之一。他和孙临既有同乡、同学加好友的关系,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的大妹嫁给了孙临。因此,他还是孙临的大舅子。
    在侨居南京期间,两人经常在风月场所里寻花问柳。孙临就是在混迹青楼时,方以智介绍才和王月相识的。据余怀的《板桥杂记》记载:“桐城孙武公昵之,拥致栖霞山下雪洞中,经月不出。”孙临在栖霞山下将王月“雪洞藏娇”数月不出,也足见对王月的宠溺程度了。
    好友钱澄之还为孙临写过一篇《孙武公传》,文章中有这么一段记载:“武公有所昵妓,常大雪中挟之往游钟山下。。。。。。妓红袴襦,围紫貂,扶坐马上,抱琵琶以从。”也不知,文中所描写的这位身披紫貂,怀抱琵琶的歌妓,是否就是当年的王月。
    如果孙临想进一步赢得王月的芳心,还要将她纳为小妾的话,那还需要有很好的表现。这不,大热天的,孙临就急忙找到方以智,两人不知秘密商议着什么。


                                       
七夕夺魁

    时间:崇祯十二年(1639),农历七月初七。
    地点:秦淮河畔。
    事件:品评花榜。
    举办人:方以智
    评委:孙临、余怀
    特邀评委:冒辟疆
    状元:王月(时年十六)

    这一年的七夕节,因有了王月的参赛而注定与往年不同。
    当天薄暮时分,方以智侨居的金陵水阁中,聚集了远近许多的歌妓和名士。有三家戏班子,同时在台上演出,场面甭提有多么热闹非凡了。
    水阁外的街巷,那是人头攒动,车马拥挤,造成了严重的交通堵塞。再观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舟船,也早把蜿蜒的河道挤得个水泄不通。
    品评花榜,是从宋朝沿袭下来的一种文人玩乐的游戏。就是让参赛的歌妓一一闪亮登场,通过歌舞以及其它才艺方面的展现,来决定这些女子的优劣。最后,评委会就按照“状元”、“榜眼”、“探花”等用于科举考试中的头衔,分别对应获奖歌妓的名次。
    这次活动,一共选出了二十位才色出众的女子。珠市妓的王月被评为本届花榜第一名,成为了万人瞩目的“女状元”。在一片奏乐声中,王月身着锦衣花帽,登上了颁奖台。
    此
时,台下的人群像是炸开了锅。有鼓掌祝贺的,有深深叹息声的,更往台上扔瓜子、果皮来发泄不满的人。总而言之,那是相当的羡慕嫉妒恨。其中最为不满的,当属南曲的歌妓们了。
    南曲歌妓为什么最不满呢?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
    当时秦淮的歌妓,按居住地划分有高、中、低三个档次。最高级的就是南曲,也称曲中(俗称旧院)。南曲歌妓们的居所清一色是“一带妆楼临水盖”,与科举考场仅一河之隔,过了长板桥往西便到了。其室内环境优雅洁净,如同仙境。生活在这里的歌妓,那可不是一般的青楼女子,她们人人都称得上是色艺俱佳。如:马湘兰、郑妥娘、李香君、董小宛、顾媚等。而且南曲的歌妓,还都是时髦女郎,她们的穿着打扮能够影响到当时女性服饰的流行趋势。   
    而珠市妓属于中等档次,大多住在御街北的内桥附近一带。其居所相对南曲来说,也就简陋多了。南市歌妓,那就更不用说。档次最低,生活最悲惨,大凡高雅点的文人都不会脑残到去南市泡妞的。
    所以说,南曲歌妓历来都瞧不起珠市妓的,尤其是南市妓。此次赛会,偏偏被出身珠市妓的王月夺了个第一,你说这让平日自命清高的南曲歌妓们又情何以堪呢?
    王月一夜迅速走红了,她的身价,也一下比平时猛增了数十倍。不菲的身价对于那时一个谋生的歌妓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懂的。
    这次赛会,明显是孙临等人故意对王月进行的一次炒作活动。虽然不公正,但王月也确实是色艺超群,这个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即使她这次没有夺得花魁,那也绝对算是明末时代里,偶像派加实力派的一线明星。
    看到这,也许有人会问,既然王月这么优秀,那她为什么没有被选入“秦淮八艳”之中呢?其实,关于“秦淮八艳”的称号,有好几个版本。现在最流行的版本,是源自清末文人叶衍兰的画作《秦淮八艳图咏》。
   对这个问题,学者宋石男在《晚明风月谈》的电视节目中,是这样解释的:“王月之所以没有被后人入选在‘秦淮八艳’之中,原因在于她出身于珠市,而不是旧院(南曲)中的人。”
    依我看,宋石男的这种说法并不靠谱。我们想,寇白门当时的出身不也是珠市妓么?她后来还不是照样被选入了“秦淮八艳”。
    所谓“秦淮八艳”,不过就是一个标签而已,最初提出这个说法的人,也只能代表他个人认同那八位歌妓的优秀,仅供参考罢了。偌大的秦淮河,还有很多出色的歌妓都不比八艳差,有的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说南曲的歌妓,当她们见到王月夺了花魁后,大多神情沮丧,撅起个小嘴巴就相继悻悻离开了。留下来的一部分人,则继续进行歌舞酒宴之乐,直到曲倦灯残,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第二天,参与了本次活动的那些文人在酒醒后,要么开始写诗抒怀,要么著文记载此次选美盛事。
    身为大赛评委之一的余怀,也写了一首诗对王月献上了殷勤。其中两句为:“月中仙子花中王,第一姮娥第一香。”王月将这两句诗绣在了自己的手帕上,打这以后,她帕不离手。
    王月夺得了花魁,她除了感谢方以智、孙临、余怀之外,心里还特别感激另一个人。他就是本次赛会的特邀评委,大名鼎鼎的,人称风流倜傥的冒公子——冒辟疆。为了感谢冒公子,王月还把自己的闺蜜董小宛,介绍给了他。
    谁也没有料到的是,不久之后,只因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让孙临和王月这对有情人,从此就各奔东西了。
    这个棒打鸳鸯的人,就是有钱有势的——蔡如蘅。


                                      从良嫁夫

    崇祯十三年三月,蔡如蘅来到了秦淮河寻芳猎艳。
    蔡如蘅,字香君,四川人(一说贵阳人)。《明史》中说他“贪戾,民不附”,庐州城破之时,他和庐州知府郑履祥等人引绳弃城逃走了。
    但根据郑达的《野史无文》、余瑞紫的《张献忠陷庐州记》以及陈鼎的《留溪外传》这三部野史的记载来看,并没有提到蔡如蘅逃走之事,反而还都说他当时是临死不屈。有时,正史的记载不一定有野史来得可靠。
    蔡如蘅一出现,就成了孙临鸳鸯美梦的终结者。
    当从好友口中得知,秦淮名妓王月是个大美人后,蔡如蘅就急着要一睹她的芳容。心动不如行动,他连忙就托人给王月送去了一百两银子的订金和一张酒宴请帖。
    王月从没有接到过这样高的订金,犹豫过后,她还是原封不动地退回了银两,并托人带话给蔡如蘅:“
我可不管你是什么菜如蘅饭如蘅的,小女子这段时间很忙,恕不奉陪。”
    蔡如蘅虽遭到了王月的拒绝,但他坚持一不生气,二不放弃的原则。因为他觉得凭自己的财富和广泛的人脉圈,得到王月,那是迟早的事。
    很快,他就通过朋友的关系买通了当地的官府。迫于官府的压力,王月担心惹上麻烦,于是只好前来赴宴了。
    酒桌上,蔡如蘅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口气不小的王月。他看着她,心旌摇荡之际暗想:这哪里是什么人间的美女?分明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了。
    王月不理他,还是一贯低头冷漠孤傲的样子。蔡如蘅手指王月,笑道:“果不其然,还真是一个不爱说话也不爱笑的冷美人。好,有性格,我喜欢。”
    酒宴散后,蔡如蘅就迫不及待的携重礼登门拜访王月的父亲,并向王父提出了要纳王月为妾的要求。王月的父亲说:“要想娶我女儿,除非你拿来三千金。”三千两银子,相当于现在的一百多万人民币。
    三千金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个不小的数目。可对蔡如蘅而言,还真是,这个可以有。
    第二天,他就果然带来了三千金。王父也没有食言,当即一锤定音,成交了。
    就这样,在婚姻不能选择自由的古代,原本生来就孝顺乖巧的王月,只好听从父命,跟随着蔡如蘅远走高飞了。
    听说王月跟
蔡如蘅走了,孙临气得那是捶胸顿足,当时就差没往秦淮河里跳了。
    朋友甲说: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朋友乙说:对,当初就不应该搞个什么选美大赛,让王月一夜成名的。
    朋友丙说:如今倒好,王月姑娘成红人了,可咱们孙武公的肠子却悔青了。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孙临反倒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没责怪王月,更谈不上对她产生什么恨意。依他对王月的了解
,认为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才迫不得已离开的。
    也是,
选美大赛办得并没有错。要怪,也只能怪蔡如蘅这个第三者不该插足。
    可面对蔡如蘅这个强大的对手,孙临也实在无可奈何。蔡家不仅有权有势,关键人家是土豪,根本不差钱。
    王月走后,孙临写了一首乐府诗——《昭君怨》。在诗中,他将王月比作是汉朝出塞远嫁的美女王昭君。这个痛苦的男人,用着悲苦缠绵的诗句寄托了对王月永久的思念,诗的最后四句为:

      生愿将嫁比邻,如今匹马走胡尘。
       远塞王嫱新宠,汉宫谁似独伤春?

  
   
                      
                                 
      香消玉殒

    崇祯十四年,朝廷授命蔡如蘅为四川庐州府兵备道,王月随之赴任。
    当时蔡如蘅家中有位九十多岁的老母亲,年迈多病。王月自从来到了蔡家,差不多每天都是通宵达旦的服侍着蔡母。譬如什么煎药沏茶、洗衣喂饭、抚摩捶背等,她皆事必躬亲,任劳任怨。
    很多夜晚,当蔡如蘅寂寞难耐时,就吩咐丫鬟前去替代王月服侍自己的母亲,他想让王月来房间陪陪自己。可是王月不答应,总是借故说丫鬟没有她懂得细心照料。这样的理由,让蔡如蘅无话可说,只好作罢。
    没想到,蔡母在王月的精心照料下,病体还真的就好转了。
蔡母高兴的直夸蔡如蘅:“我儿真是好眼光啊,找了这么一个温柔乖巧,体贴细心的女人。为娘的既欢喜,又放心。”蔡如蘅笑道:“不是儿有好眼光,而是母亲大人您有好福气。”
    此后,蔡如蘅对王月除了倍加宠爱,还对她特别敬重了。
    崇祯十五年(1642)五月初六,是端午节后的第二天。三更时,由于守城的疏忽大意,张献忠有一股农民起义军,乘着月色从庐州城西门的将军庙那攀援进城了。
    很快,失陷的庐州城内一片火光冲天,四处都能听见人们奔跑时传来的哭喊声。
    “——不好。”
蔡如蘅刚从梦中惊醒过来,手下人已在门外禀告:“大人,快快起床,贼兵们破城了。”蔡如蘅慌忙穿衣而起,前去东厢叫醒了母亲。他迅速安排了几名护卫,命他们保护母亲和王月赶紧出门逃命。哪知王月不肯,非要和蔡如蘅在一起。
    情况危急,不容多说,护卫匆匆送走了蔡母。蔡如蘅简单收拾了一下,正准备和王月出门,忽听大门外有贼兵不停地在撞门。情急之中,他拉起王月跑到了后花园里。蔡如蘅让王月抱紧自己,他则双手用力抓住井绳,两人慢慢滑到井底躲了起来。
    两人藏在井底,不敢吱声。好不容易捱到了蒙蒙天亮,却不巧,有一队搜寻的兵丁来到这里发现了他们。贼兵将两人拉了上来,经人指认,知道了蔡如蘅是庐州兵备道的身份后,兵丁们高兴地押着蔡如蘅和王月,前往大王张献忠的驻地去请功领赏。
    听说抓住了蔡如蘅,张献忠大喜,传令将两人押至堂前。
    张献忠端
坐在虎皮椅上,面有微麻,那两道一眼望去就能令人胆寒的竖眉间,还有一处清晰可见的箭疤。他正敞开着箭衣,胸前露出一团浓黑的胸毛。
    “跪下。”兵丁举起刀,抬脚就朝蔡如蘅的腿上狠狠踢去。
    蔡如蘅哪里肯跪,他高昂着头,挺起胸,怒视着兵丁。
    张献忠对那个兵丁挥了一下手,示意他放开。然后问蔡如蘅:“我问你,蔡道,你那位九十多岁的老娘,现在在哪里?”
    “这个就不烦你操心了,我早安排她老人家安全转移了。”
蔡如蘅冷冷的答道。
    
“哦”,张献忠点了一下头,接着又瞟了王月一眼,说:“不是本王说你啊蔡道,你不跟你的老娘一块逃命去,却跟一个小妾躲在井里头,这是为何?你说说,天下哪有你们这样子秀恩爱的吗?”
     张献忠的话中,带着讥讽和羞辱。
     “我身为大明的封疆大臣,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请问贼头,我堂堂封疆大臣,怎会不顾百姓安危而自个去逃命呢?你这也问得太好笑了吧?”说完,蔡如蘅一阵仰天大笑。
    
“好,我知道你不怕死,那今天本王就成全你死得其所吧。”张献忠几声皮笑肉不笑后,忽然脸色一沉:“来人哪,给我拉下去砍了!”
    话音刚落,
王月急忙上前用双手紧紧拽住蔡道蘅的衣襟不放。她朝张献忠大声喊到:“死贼,要杀就连同我一道杀了吧!”
    几个兵丁上来拉开王月,强行将蔡道蘅推走了。蔡道蘅快出门时,转身望了王月最后一眼。他出门没多远,就被几个兵丁活活砍死了。
    张献忠命兵丁放开王月,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秦淮河有名的大美人王月吧?”
    “呸,我就是王月,死贼问我何为?”王月咬牙切齿的怒视着张献忠。
    张献忠嬉皮笑脸的说:“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这样吧,美人,你若现在给本王唱上一曲,本王保证饶你不死。”
    王月厉声喝道:“死贼,你背天理叛王法,涂炭生灵。我恨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要不然,定会吃你的肉,扒你的皮。想让我唱曲给你这个死贼听,做梦吧你!”
   “——啪”,张献忠气得重重地把公案桌一拍,刚想发怒,正好有仆人送茶上来。张献忠暂忍住了怒气,他用手一指王月,意思让仆人将茶碗递给王月。他本想王月喝了几口茶后,说不定怒火一消,心情一好,这位美人就会回心转意的。可惜啊,这张大王还真想错了,他根本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弱女子,竟有惊人的胆子和刚烈的性情。
    王月接过茶碗后,不加思索就走到了张献忠面前。张献忠天真的以为王月定是消了气,走过来是对他赔个不是的。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王月猛然举起茶碗,狠狠地砸向了张献忠。这茶碗就像是她射出的一支复仇的利箭,正中张的面部。
    张献忠顿时痛得哇哇大叫,他恼羞成怒的命人把王月拖下去立即砍了。
    一代名妓王月,就这样大义凛然的死在了张献忠的屠刀之下。死时,年仅十九岁。

    清初才女王端淑对王月这种宁死不屈的行为,深感钦佩和同情。她在《名媛诗纬初编》一书中,是这样评价王月的:“女子殉节,有出于天性者,亦有勉强不得已者。闻其人沉默寡言,风尘中何得有此人?其临难不苟,使天下须眉妒杀。”
    明末史学家陈鼎,对王月的事迹同样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非常高的评价,他在《
留溪外传》中写道:“王月,妓女耳。归蔡公则成良妇。观其对贼之言,凛然可畏哉!且其孝事蔡母,节殉主人,真巾帼中贤豪哉!

                                       死因之谜

    关于王月死因的记载,我目前发现有四种版本的说法。
    其一、断头蒸吃说。
   “(王月)偶以事忤献忠,断其头,蒸置于盘,以享群贼。”——余怀《板桥杂记》。
    
余怀是孙临和王月的生前好友,照理说他的说法比较可靠。可是,王月是死在四川的,她被杀害的具体细节,余怀肯定不清楚。他说王月被张献忠砍了头后,将其蒸熟还分给部下吃了。如此残忍之事,余怀肯定是别人说给他听的。那么,这个人给他带来的这则消息,又有多少真实性呢?当然,我们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个可能性。张献忠在民间口耳相传中的印象很不好,清人计六奇在《明季北略》中就说他天性好杀,不耐久静。

    其二、长枪刺死说。
    “王月大骂张献忠,遂于沟边一枪剌死。尸立不仆,移时方倒。”——余瑞紫《张献忠陷庐州记》
    余瑞紫是庐州沦陷时的亲历者,也是王月被杀时的现场目击者。他的说法虽然最为可靠,亲眼目睹了王月被张献忠的手下乱枪剌死。不过,他很快就被兵丁带离了现场。至于后来王月有没有被张献忠蒸着吃了,此事他也不知道。

    其三、大刀所砍说。
    
“贼大怒,拽出斩之。”——陈鼎《留溪外传》
    
王月的死,陈鼎虽没有目睹,但作为一位离王月生活年代很的史学家来说,他有着严谨的治学态度,一定是结合了传闻和自己一些考证的。要不然,他在《蔡如蘅妾王月传》这篇文章中,也就不可能详细地写出王月孝顺蔡母,还有王月死时为十九岁等其它史料中没有记载的细节。那他为何没有提到张献忠把王月蒸着吃了的事,应有三种可能。
    第一,他根本就没有听到过这个传闻。
    第二,即便听到过这样的传闻,但他不相信。
    第三,出于某种原因,他经过考虑,就没有把王月惨死之事写出来。

    其四、投井自尽说。“贼破城,坠井而死。”——王端淑《名媛诗纬初编》
    
王端淑的这种说法,与前三者截然不同,也是最不可信的。
    王月当时确实是下到了井中,可她那是和孙临一起在避难,而非
投井自尽。我分析,王端淑之所以故意这样记载,因她本身就是女性的身份,她当然想去极力捍卫妇女的贞节。因为在封建社会里,当一名女性在人身安全受到很大威胁的情况下,选择自尽从而保全自己的贞洁,这是一种会受到人们大力表彰和受人尊敬的妇道行为。
    王月死后,她到底有没有被张献忠蒸熟后分给部下吃了,这件事已成了历史上的一桩悬案。不过,无论她是被刀砍身亡还是长枪所刺,都改变不了死于张献忠屠刀之下的事实。
    最后,说一下王月的卒年。百度词条里,在有关王月的年表中,写她死时年龄为二十二岁,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显然,编辑这个词条的人是没有读过史学家陈鼎编著的《留溪外传》。陈鼎在书中已写得非常清楚了:“(王月)拽出斩之,年十九。”这条信息对研究和解读王月的学者来说,可以说是一条非常重要的依据。
                                    
    铁打的秦淮流水的妓,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秦淮河畔,从来不缺美丽而富有才情的青楼女子。象王月这般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的女子,世间还真不多见。正如张岱所言,曲中上下三十年,绝无有歌妓能够与她相比。
    王月是难得的佳人,可惜,她的人生被历史抹上了浓浓的悲剧色彩。她遭遇的不幸,是她身处的那个大动荡的时代所带来的。
    可是,三百年后的今天,又会有谁为这位歌妓来扬幡招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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