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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郭小川的凤山古镇(美丽河北征文一等奖作品)


(2017-12-07 19:22:56)




燕山山脉向北撤退的大潮,被承德丰宁境内突兀而起的塞上高原,生生截住了,卷起最后的几朵浪头,凤凰山大黑山元宝山马鞍山,四瓣莲花,将山中各寺庙的禅音和未经污染的林间清气,一古脑倾泄到那片恐龙时代塌陷的小盆地。我就站在那,一个诗人,郭小川,和一个古镇,凤山之间。诗人曾经温暖过一座浩瀚山脉的苍凉之心,至今燕山青翠,热河水暖,而生养诗人的小镇却已荒冷太久了。我是小镇的女儿,但我决定重新以朝圣者的虔诚,穿越飒飒诵经的青纱帐,膜拜诗人的故乡。

 

1.老街速描

我忽然觉得不安和兴奋,仿佛冬眠的小虫,才张开醒来的触角试探那些熟悉的花朵,整衣净面,绝不邋遢。

凤山街,母亲前面慢慢挪,我后面慢慢跟。我有时快速拐进一条胡同,盯住一棵老槐树,旧门槛,或后山花墙,抓几张照片,再快速转出来。只五六家,都不深,再返回主街,还可拍下母亲稍远的背影。她蹒跚着,一条流浪狗跟过去,十字街头立刻生动了。路西“聚源有”胡同,老县城最大的商号,一头挨着古戏楼,一头通到最繁华的中街。路东老县衙门胡同,有一中,文庙,新华书店,还有更老的白铁加工铺子,多少年了,还在那邦邦敲,你听见他敲,就听见凤山的近代史,看见村庄,纸窗,烟炊了,就会想小川家过去也要在这里买炉筒子暖屋,路南几十米就是他家的老院。路北是城子里胡同,存着千年古城墙。而母亲跟前,是老凤山的供销社,木板牌子上还印着清晰的红字“日杂门市”。

古镇是一条纵行的蜈蚣,此处就是蜈蚣的肚腹,什么表情,什么声音都有了。我似乎要比瓦檐高,一搭手就能摘到瓦上开花的鬼针草,草上飘着的前朝尘烟。60年前,小川也有过这感觉,他回家乡任县长,写道:熟人变老了,连房子、院子、街道,也像比以前低矮。听起来蛮伤感,但幸好百年遗忘,算是保护了。

高中女同学在老房下开理发馆,她弄发,我盯着她说话,说她一个人多年来像小镇一样孤独而安静的沧桑,然后付钱离开。她没认出我来,我偏不说明。中午进小店吃一大碗酸菜莜面饸饹,转身去新华书店消磨午后时光,翻余秋雨的《冰河》,周晓枫的《宿命》。晚上街头吃烤串喝啤酒,远处有新广场耀眼的灯火,广场舞的音乐。而眼前的老街早已人影稀疏,陷入安好素静的灰色里。

两千年前,这里是一片旷野,草鲜水美,这样的黄昏,哪个牧羊人忽然停下来,发现这里可以安家,做城,拒敌,遗传下血脉?

 

2.千年要塞

我摸不到秦汉时期小镇夯土为城的遥远刻度,千年土墙、老石桥、老石狮子替我说话。它叫要阳县。漫漫尘霭,后来许多璀璨的星辰一一亮相小镇。

北魏,花木兰打马飞过,燕山胡骑鸣啾啾;郦道元来过,小镇光荣地登上了《水经注》:水出塞外,三川并导谓之大要水也。东南流经要阳县古城东,本都尉治。都尉官衔仅次于将军,300年古要塞,开四门。大要水,民称西大河,三川汇聚,郭小川笔名小水汇为川,冥冥中竟与祖先的河流默契相印,实是天意。

王昌龄漫游西北边塞瞭望过这片黄草川,吟道出塞复入塞,处处黄芦草烟锁重重的宋辽格局,出使契丹的欧阳修、沈括、苏颂、苏辙、王安石,亦通过滦平古驿道踩过这片大辽的土城子,那一瞥足够了。杨八郎与辽军在此开过仗;忽必烈铁蹄踏来;徐霞客涉水而去。亦耕亦牧,更多时候它还是一片旷野。

大清时代小镇面目逐渐清晰,风华正茂。顺治爷首次北巡至锡拉塔喇河(西大河),勒住马头,若有所思。蒙语锡拉是黄色,塔喇是旷野或草川,黄草川是关内经古北口通往蒙古、东北的惟一要道,亦是皇老爷一大家子木兰行围狩猎的必经之路。很快这里八旗飘飘。

康熙大胜葛尔丹,随军记者山阴县令余采记道:昼则人呼马叫,夜则灯笼火把,至土城子平原大川,周四山,宽数十里,篱落五六处,耕牧为业。有位野蔷薇一样的姑娘,干脆袅袅婷婷摆进了康熙爷的塞外大帐。大酒良宵,康熙爷慨然题诗:“烟沙一片塞天围,旧说秋高苜蓿肥。今日边屯皆乐土,茅檐松火接金微。”怀柔天下,气魄东来,也只有创造帝国的康熙爷能脱口而出。热河米,八沟面(平泉),要拉骆驼去喇庙(多伦),土城子的姑娘不用看。关外四大名镇,除了热河,康熙最爱土城子,有了京城的阔亲戚,小镇的腿肚子都粗了。

雍正元年,土城子大搞建筑事业,修寺庙建书院,造大戏台,风风火火。乾隆爷更设四旗厅,属察哈尔镶白旗,御笔亲赐“丰阜康宁”。小镇正式褪下土衣,叫响亮的大名,丰宁。清代戏剧家李调元赴热河亦记:自丰宁县署食罢,顺舍利塔河(西大河)南行,河在两山之间,曲折做之字,故凡过二十余渡。秋水野渡,荻花白鹅,多美。

我的小村庄元宝山也建过皇家鹿院,道光帝打过猎,村民建石头庙以记,“风调雨顺资神佑,物阜民康荷圣恩。”光绪帝又赐匾“道协神祗”,也风光一回。

光绪19年,小镇迎来了俄国学者波兹德涅耶夫,且看他笔下:一条极长的南北大街,都是客店商家,最富足的是京城“聚源永”商号,每年有一百二十多个骆驼驮子。晚清最后一任知县王文瀚毫不掩饰自豪之心“丰宁旺气四川收,众水通归岸口流。”锡拉塔喇河带着古镇的爱意,汇入滦河流域,浩浩荡荡闯出燕山。

花容月貌的民国初年,小镇亦青枝绿叶。书院撤废,开办高等小学堂,国民女子小学,引入新式教育。红墙灰瓦,千年流水长风,带着桃花杏蕊细细地吹过来。

他也该来了。我忽有所悟,小镇百转千回的文化积淀,是为着一个人,且不过才完成孕育大诗人的初级养分。1919年秋,千呼万唤的小川,终于在父母焦虑二十年后迟迟降临,郭府大门以外悬灯彩,二门以里铺红毡。郭家祖上男人多为廪生、文生、监生,小川母亲李有芳女子小学校长,父亲郭寿麒是教育长,出个神童什么惊奇。但成就一个大诗人小镇显然捉襟见肘,要纳大千世界激荡风云,方能蓄大胸怀长大气魄。父母在不远游,他凭什么离开?

历史马上转角了。小日本不废一枪全面占领热河丰宁,13岁的小川举家避难京城,开始完全迥异的诗人之旅。直到13年后再回来任县长,一年后再离开。小镇亦雪雨腥风,县城这个桂冠此后更是摘了戴,戴了摘,折腾来去,大名也丢了,更名凤山。小镇的星辰黯了。

狭窄的长街,草瓦苍檐间种着磁砖贴就的商铺,时尚招牌下突然闪出半掩的老式木门,时间立刻就弯曲了。古镇的历史窗阁原来一直都开着。

 

3. 宗教雨露

七百年前,古镇是辽代契丹文化,后不断吸纳渗透儒家文化,到清代满汉蒙回共融,道教佛教伊斯兰教盛行,外国人又带来基督教天主教派,再加上民间自行衍生的鬼神大仙女巫香头,小镇的文化色彩相当浓郁。

明末清初,城南建南佛爷庙,好家伙,占地50亩,大小72殿堂,各路神仙天尊,十大阎王殿,都到齐了。解放后就开始拆,到大跃进终于拆光了。祖宗八辈知道不?只剩名字,和庙里一口古井,说里面住着月宫里的金蟾,只要雨后有彩虹,虹的一端必定扎进井里。你来歇脚,还能喝上那口井水,瓦凉瓦凉的,能喝出庙宇的滋味。

天蓝云白,你穿过金黄的稻田,沿着十九世纪初就已铺筑的又宽又平的土路,去千佛寺上香,十二户人家就拥有的一座大庙,天天人来人往,旺盛的香火昭示它的灵验。

康熙十八年,城西,锡拉塔喇河岸,建清真寺,占地2250平方米,“望月楼”攒尖顶六角亭,采用宋代岳阳楼风生水起之格局,登高望远,霞生青山,大河船渡,渔歌唱晚,郁郁青青,岸芷汀兰。再诵阿拉伯文:体认独真,惟静唯一。安了。康熙御笔亲题“万岁牌”大匾,并昭示“不准任何官兵占据和干扰礼拜活动。”都关注到针尖了,康熙这颗柔软的心!

保存最完好,规模最大的是格萨尔苏默,即关帝庙群,黑袍道士尼姑坐阵。雍正十年建,乾隆御笔“与天地参”,咸丰赐匾“万事人极”,光绪御笔“神威普佑”。皇恩浩荡也。十六丈高的沙木旗杆,来自云南,鎏金风铂铜圆顶,八里外还闪闪发光,民间夸谁能耐,就会说:“老爷庙的旗杆,实在是高。”石狮子,牌楼,过马殿,晨钟,暮鼓,大殿,富丽气派。院内百年老槐,枝桠搭到金色琉璃瓦上,满地碎金,安静光阴。

光绪三十年,英国人传播基督教。光绪三十一年,比利时人来建天主堂,55间砖木结构,十年前忽然拆了,匆匆赶去的人仅能阻止半座小偏门倒下,看着新天主堂威武而立。

这样一看,小镇的发展史,亦是宗教文化的发展史,先是宗教的大建筑出现,且基本是商人捐资,那可真不是小数目,要耗费几代商人一块一块抠攒的银子。宗教是民间的渴望,它带来匠人、艺术和建筑,带来种种变迁,记录兴衰更替,时代品味,又延续了多元文化,小镇因此分外迷人。凤山文庙和书院的建设已是道光八年之后,绅士朱予德个人独资。朱予德了不起,先修河坝拦住东大河的涛涛洪水,又办学校专收贫家孩子读书。灾荒年,朱予德见街头卖女儿的,立马掏光钱,把女孩领家养去,等人家过好了又把女儿还给亲娘。这事儿办得漂亮不?说凤山人杰地灵,我信,有人杰,地才灵。穷山恶水出刁民,概因心中无信仰,无庙宇,无敬畏,也就无法涵养出知书达理的灵秀之人。

如果信仰是微雨,那么小镇一直沐浴在春天的细雨中,多元宗教文化在系列民间活动中,彼此纳入包容,难解难分,重新塑造了小镇人的天性,由千年要塞,变成平民生活的可爱街市,官为民想,商人多善,百姓友好相帮。小镇旧而不腐,不卑不亢,从容在灰色的光阴里慢慢拧出绿汁来。它撒出去的种子,如郭小川,一旦顶破泥土,遇到的只能是天空。

    

4.古楼遗味

那晚的霞光里就是一场戏。巨阔的粉紫花瓣从墨黑的山根喷上来,横贯长空,底色是不掺杂质的墨蓝,那一通暴泄,浩浩汤汤,车辚辚马萧萧,路过啥,啥就壮丽了,古戏楼和关帝庙,更添了尊贵与震撼。

我立刻想起民国初年,北京的戏班子,演《三国演义》里的《定军山》,吕蒙陷害关羽,关羽手拿木质大刀,紧追吕蒙,鼓点绷得紧,见关羽手起刀落。人头亦落了。闻到了血腥,我奶奶拽着大孙女挤向台前,吕蒙的脖子上,刀口还齐刷刷的冒血筋儿。

我奶奶倒吸一口凉气,多年后还啧啧叹叹冰着了我们。大姑嫁到了镇上,一旦有商人请剧团唱戏,立刻兴冲冲跑十里外接奶奶,奶奶一准先站在大门前喊上一声“看戏去了嗨!”撸胳膊挽袖子贴一锅圈玉米面饽饽揣上,网髻,涂杏核油,换干净大褂,领着孙女出发,村庄人纷纷跟在后面。不用花钱不设围幔,人越多越吉利,有钱人的好日子也是穷人的好日子。

漫天荒草的塞外黄土川,突现一座古戏楼,本身就充满了创意。坐南朝北,明风清骨,九层石条台基,歇山棚顶悬山挑檐,青砖砌就的梅花丁到顶,万字点缀,五脊六兽。台面宽阔,倒八澡井,斗拱,集木雕,砖雕,石刻,绘画,佛教等传统文化融为一体的综合艺术结晶,塞外第一古戏楼,自由奔放,真没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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