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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龙头
作者 陶冶
一提剪龙头就想起外孙暖大人，暖大人属龙，是龙年腊月生的，生下来就一直是我给剪头，每年一到二月二满世界的人都要剪龙头，暖大人也不例外，何况咱还属龙，这龙头当然是我给剪了。
日子过得也真快，一晃给暖大人剪六年头了。最初暖大人头发既氄又稀，长得也较慢，要小半年才能剪上一回。这小家伙最大的优点是不护头，不像有的孩子一剪头就咧咧地哭。可到了四岁半他有了对髪式的要求，因为他见到了幼儿园小朋友在髪廊剪得新潮髪式。
暖大人的第一次髪式要求被我连哄带劝总算敷衍过去了，他的“美国队长”梦没有实现。可第二次却混不过去了，他要在两只耳朵上方各剪出一个闪电符号。我先剪的左侧，没经验，失败了，向上折回的部分剪长了，无法再折回来，变成了V。暖大人非常重视他所希望的闪电，偏要先看一下，我知道要麻烦，可没想到麻烦很大。他看到不是闪电立刻哭了，这是他剪头第一次哭，说闪电不是这样的。还是他妈妈有办法，解释说这是胜利的意思，右侧姥爷再给剪个闪电，这才是最佳组合。好歹给他哄好了，右侧我是小心翼翼，总算将闪电剪成功了。我松了口气，心想剪头我可不是一天半天了，插队那会村里的老贫下中农、小贫下中农的脑袋都是我给剪，都说我剪得好，可给他剪头却不灵了，还真让我有点打怵，我们小时候剪头哪有这么些说道。
真的，我小时剪头，剪短了就行，头发长长了，听到走街串巷剪头的唤头儿响，喊一声“剪头的！”师傅到家里给剪，剪一个小孩头一毛钱，十了分钟的事，也没人太计较髪型髪式，三天又长齐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孩子们一定要剪头， 都说正月不剪头，正月剪头死舅舅。我母亲是很重视这条民间戒律的，因为我有四个舅舅。其实现在的孩子们正月剪头应该是没有顾忌的，这代人根本就没有亲舅舅，母亲都是独生子女。
后来长大些了，就去理发店剪头，小孩剪头一毛五分钱，店里的师傅都很和气，孩子们坐在大人理发的转椅上有点矮，每次剪头师傅都会在转椅的扶手上樘块横板。我坐在横板上，除了脑袋整个身体全部被罩在大白围布下，对着面前硕大的镜子看去，好像自己长大了。
当我刚刚有了给自己剪一个球头的想法，迎来的却是国人对头发的革命行动，男人已没人再敢将头髪弄得油光铮亮，红卫兵小将们不只是剪掉了自己的辫子给自己剪成男人般的革命头，还要剪掉别人辫子，姐姐那条美丽的大辫子就是被她们剪掉的。批判会上对人的侮辱也是从头髪开始，一头秀发的“牛鬼蛇神”阿姨，顷刻间头顶已不堪入目，光头、阴阳头、狗啃式等多种花式的髪型横空出世。
插队那会小青年流行一阵转头，也就是整日将头髪以向一个方向旋转的方式后拢，久了就有种螺旋的趋势，所以叫转头。随着文革的结束，女孩子的头发又逐渐长了起来，理发店搁置了多年的烫发设备又派上了用场。《上海滩》的热播让我也赶了一回时髦，剪了个背头髪型，只是无论怎样打发蜡向后拢也弄不出“发哥”那个派头。那阵子什么事物都爱用数学的分数做例子。我也就顺势给自己弄了个三七开髪型，一直未改保持至今。
忽一日街上撞见一鸡冠式红髪者，让我想起了《水浒传》中的赤髪鬼刘唐，后来方知是夜总会里乐队的DJ，再后来各种颜色花样屡见不鲜，也就习以为常了，这倒使在近年里时常见到后脑上出现各种logo及只有脑顶一坨的髪式没有少见多怪。
其实国人喜欢在头髪上做文章也并非是新鲜事。就说励志吧，古人都拿头髪说事，“头悬梁，锥刺股”，“怒发冲冠凭栏处”不都是借头髪言志嘛。满人入关后更是登峰造极，竟以“留头不留髪，留髪不留头”的血腥高压让汉人屈服。留不留髪便成了生死攸关的大事，不知满人砍了多少有骨气留髪者的人头。时间会改变一切，二百六十年后革命了，还是拿头髪说事，让阿Q背地里都忿忿地在骂剪辫子的是“假洋鬼子”。寒儒、国学大师、清华大学教授，曾做过末代皇帝溥仪老师的王国维，是留着辫子投的颐和园里的昆明湖，时间已是民国十六年。
往事如烟，而一年一度的二月二仍实实在在地印在月份牌上，这个日子又与抬龙头、剪龙头牢牢地拴在了一起。上周女儿就发来微信：“预约御用理发师二月二给暖大人剪龙头。”我也在视频中向外孙许愿，二月二姥爷给剪龙头。二月二说到就到了，暖大人学前班学业甚忙，日里竟无闲暇时间，直到晚上六点方才到位，吃了姥姥包的饺子后方进入剪龙头的正题。也许是学前班的课业的催化让他长大了，他像是已忘记了与我在V与闪电上的计较，不再向我提出自己的要求，任凭我手中的电推子游走在他的后脑与两鬓，他只管聚精会神地看着平时已被他妈妈禁播的动画片。
而我倒感觉责任重大，更加小心谨慎，生怕稍有疏忽得罪了我这长期合作的“用户”。当我关掉了电推子的电源，为他清理完脖子、身上的残留头茬，暖大人双脚落地后第一件事便是跑去门厅穿衣镜前，然后略带沮丧地说了一句很雷人的话，几乎将我雷倒，“这也不像龙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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