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策儒剑 | 山西黎城西关墓地古DNA与姬周王族Y单倍群之争议

2019年复旦大学文少卿博士在一次会议上展示了一张图，显示几个姬周家族封国世系，如下图中的红色部分表示复旦大学已经拿到墓葬人骨，包括虢国、应国、曾国和黎国这四个可能姬姓封国的人骨。似乎分子圈关注的姬周王族Y单倍群问题很快就能见分晓。有意思的是图片上的标注显示“曾国可能不是姬，是赐姓”。曾国是姬姓封国，这是得到文献记载、考古出土铭文相互印证所公认的。相反黎国的姓氏问题是存有很多疑问的。笔者曾一直强调，分子人类圈人士最好不要介入历史考古圈的争议话题，能够实事求是地客观全面报告古DNA情况，就是大善。

很快姬周王族Y单倍群已“确定”是N-F1998的谣言出笼，最早传播这个谣言的是分子圈有名的蒙古族网友王某。谣言说长治盆地“西南呈”一处墓地是姬姓封国，该墓地一处大墓人骨测出是N-F1998。至于该墓以及人骨的性质倒是有争议。历史记载其实很清楚，从西周到春秋时期，晋西南长治盆地这一代曾经长期被赤狄所占据，赤狄从晋西南出发，伐邢灭卫，一度严重威胁中原华夏各诸国的生存。赤狄与晋国还可能存在联姻关系，晋文公曾经到赤狄避难。而争议“西南呈”墓地属于“姬姓封国”的人都绝口不提史书明文记载的赤狄问题。三年已经过去，关于“西南呈”墓地的古DNA论文迄今也未见踪影。

晋（“倗”、“霸”）与“楷”（“黎”）位置示意

争夺姬周是N系的人渐渐淡忘了“西南呈”古DNA，甚至不愿意再提“西南呈”。虽然迟迟不见“西南呈”古DNA论文，然而吹风者却没有忘记继续给N系网友们扇风。2021年一篇所谓黎国古DNA论文在ScienceDirect发表，文章题目是“重建的系统发育的古代Y-DNA提供了对父系单倍型组N1a2-F1360人口统计学历史的洞察（Ancient Y-DNA with reconstructed phylogeny provides insights into the demographic history of paternal haplogroup N1a2-F1360）”，见文后参考文献链接。文章第一作者是吉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马鹏程，作者名单还包括原复旦大学的博士生严实和韦兰海，有意思的是文少卿却不在作者名单中。通信联系人是吉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崔银秋和厦门大学人类学研究所的韦兰海。

文章主要是报告了山西省黎城县西关墓地两例古DNA情况，分别是西关M6号墓Y单倍群是N1a2b1a1b2a-F1998，西关M9号墓Y单倍群是 N1a2b1a1b~-F710（近似）。

研究样本的地理分布。

下半部分显示了系统发育树的概述以及古代样本的信息。

Y单倍群N1a2的系统发育树。时间单位千年。

虽然文章正文里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词提到所谓“姬周”单倍群，但是马鹏程在其附件中“考古学背景”里却加入了这么一句话：“出土文物的风格和墓葬的建造方式表明，黎国的基本要素与其他国家的统治者一致，他们与周朝皇室有着共同的父系血统。”这就给足了分子圈粉们使劲的“暗示”，许多N系网友们立马就把这当成了“姬周古DNA定论”。

马鹏程文章附件中的“考古学背景”介绍

西关公墓

西关公墓位于山西省黎城县。2006年，一个主要来自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的联合团队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发现了3座大型、15座中型和75座小型坟墓。调查表明，所有坟墓都在南北方向。团队挖掘了2座大型、5座中型和3座小型坟墓。所有大型和2座中型坟墓均被发现遭到抢劫和骚扰。根据出土陶器和青铜器与其他地方有明确背景信息的类似物品的比较，建议这些坟墓属于春秋时期的早期。一些青铜器上的铭文表明，至少有一位黎国的侯爵、许多精英和陪葬属臣都葬在这个墓地里。出土文物的风格和墓葬的建造方式表明，黎国的基本要素与其他国家的统治者一致，他们与周朝皇室有着共同的父系血统。另一方面，来自商朝的实质性影响被观察到，包括商朝风格的腰坑、殉狗、陶鬲。这些观测结果可能反映山西及其邻近地区的一些区域特征。值得注意的是，出土了几支小得多的塞伊玛-图尔宾诺（Seima Turbino）风格的青铜矛。

两例样本介绍

这些牙齿是在标记为M6和M9的墓穴中从经体质人类学鉴定的男性个体中采集的，这两个墓穴均未受到干扰。我们简要介绍这些墓葬的考古背景。

这个小墓穴长3.5-3.65米，宽2米，深5.35米。M6位于墓地的北部。发现了一个平台和两具埋在地下的狗骨架。经体质人类学鉴定，主人为40-45岁男性。骨架装在一层棺和一层椁里。出土了2个直径为1.39m的破碎车轮，1青铜鼎， 1青铜戈，1青铜铃，23件玉石器和1个陶鬲。

M9为中型墓葬，长4.2m，宽2.7-2.9m，深7.5m。这座墓位于墓地的南部，旁边还有另外两座中型陵墓，分别标记为M7和M8。M9也有一个平台，但没有狗的骨架。发现2具遗骸，其中一具被确认为45岁左右的男性。这名男性骨架装在两层棺和一层椁里。出土了2青铜簋, 2青铜壶, 1个青铜盘, 1青铜匜, 2青铜軎, 22青铜鱼, 4青铜饰件, 1青铜辖首, 2青铜匕首, 10青铜铃, 4玉石器, 1陶罐和1个陶鬲。

先抛开专家们关于黎国、楷国、姬姓封国各种自以为是的臆测妄论，本文也不打算讨论这些问题。本文主要想考察这两例古DNA的考古背景，看能推导出什么。很遗憾，在网络上并没有搜到黎城西关墓地的M6和M9号墓的考古报告，但是搜到了关于M1和M10、M7和M8的两篇考古学报告，从这两篇考古学报告里可以间接获得M6和M9号墓的大致情况。

根据山西省考古研究院和黎城县文物博物馆的2021年的考古报告《山西黎城西关墓地M1与M10发掘报告》，山西黎城西关墓地M1和M10是该墓地经发掘的两座“甲”字型墓葬，这两座墓葬尽管被盗严重，但墓葬形制、随葬车辆、祭祀坑、残留遗物都表明了这是该墓地中级别最高的墓葬，时代为春秋早期。结合其它未盗掘墓葬的研究，判断这两座墓葬为楷侯及其夫人墓葬。

黎城西关墓地位置图

下图是考古报告中给出的西关墓地平面分布图，可以一目了然看到M1、10、M6、M7、M9几个墓的位置和大小。这几个都是已挖掘的墓，已挖掘的墓还有M2、M3、M4、M5，用带阴影的框表示。显然M6和M9只能算是中小墓。

西关墓地平面分布图

考古报告认为西关墓地受殷遗民文化影响较大。殷遗民近臣群体在西周王朝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们在穆王以前多称小臣，穆王之后多称“宰”，他们的职责主要是服侍和管理一些内务，身份也不高 。西关墓地M7、M8 和 M9 属于同一家族墓葬，是级别稍低的诸侯家族的近臣。

《山西黎城西关墓地M1与M10发掘报告》

从西关墓地的文化属性看，周代黎国受殷遗民文化影响较大，部分墓葬有腰坑，有殉人，还出土有典型的商式鬲。或许因为黎城这个地方与太行山之东的安阳较近，也可能在周初楷伯受封时与殷遗民世族有一定的隶属关系。后种情况，在西周王室宫廷也存在。殷遗民近臣群体在西周王朝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们在穆王以前多称小臣，穆王之后多称“宰”，他们的职责主要是服侍和管理一些内务，身份也不高 。西关墓地中级别稍低的墓葬，其墓主人就是这样近臣身份的“宰”，如 M7、M8 和 M9 就是这类群体的家族墓葬。

M1和M10被认为是楷侯夫妇墓，均被盗过。遗憾的是考古报告中没有说明M1墓是否有墓主遗骨。报告明确M10棺内发现人骨架 1 具，仰身直肢，头向北，面向上，左臂弯曲，右臂和右腿骨遭盗扰无存。性别年龄不详。参考下方“M10墓室平面图”。

M1墓室全景

M1墓室平面图

M10墓道殉葬动物

M10墓室平面图

根据山西省考古研究院2020年的考古报告《山西黎城西关墓地M7、M8发掘简报》，M7、M8 是该墓地保存完整、出土青铜器最丰富的两个墓葬。根据墓葬形制、随葬品情况、青铜器铭文内容推定 M7 为楷侯家臣宰吹的墓葬，M8 为宰吹夫人的墓葬，时代均为春秋早期。

《山西黎城西关墓地M7、M8发掘简报》

西关墓地已探明的92座墓葬，其中大型墓3座，中型墓15座，其余均为小型墓，所有墓葬均为南北向。考古发掘了其中的10座墓葬（图二），包括大型墓2座（编号M1、M10）、中型墓5座（M2、M3、M7、M8、M9）、小型墓3座（M4、M5、M6）。除M1、M2、M3、M10遭盗扰外，其余均保存完整。本简报主要报道中型墓M7、M8的发掘情况。

M7棺内发现人骨架1具，仰身直肢，两臂弯曲，双手交于腹部，面向右侧。经人骨鉴定为男性，年龄在20～25岁之间。

M7墓室平面图

M8棺内发现人骨架一具，仰身直肢，双臂弯曲，双手交于胸前，头骨部分腐朽。性别年龄不详。骨架下可见四层有红黑色变形龙纹图案的纺织品痕迹。

M8墓室平面图

M8号墓出土了一对青铜壶。壶盖子口外侧铸铭文3行9字：“楷侯宰/（吹）乍（作）宝/壶永用”。壶体母口沿下内壁铸铭文2行9字：“楷侯宰（吹）乍（作）/宝壶永用”。

《山西黎城西关墓地M7、M8发掘简报》

西关墓地M7与M8共出土有铭文器5件。其中一件青铜鼎（M8∶13）为楷宰中考父为夫人季妇（？）做器，两件青铜壶（M8∶7和M8∶12）为楷侯宰吹自做器，还有一件青铜匜（M8∶65）为“中考父作旅匜”，由这几件器物的铭文内容知“吹”为楷侯宰的名，“中考父”为楷侯宰的字，楷侯宰吹是楷侯的家臣。据西关墓地M7出土青铜盘（M7∶3 9）盘铭内容以及人骨鉴定结果，判断为楷侯宰吹的墓葬；M8出土楷侯宰吹作季妇鼎，判断为楷侯宰夫人墓葬。

M7青铜礼器为鼎一、簋二、壶二、盘一、匜一，与盘铭对应。器物均未使用过，而墓主人“吹”生前使用的器物并没有埋葬在该墓中，反而埋葬在M8中。M8出土青铜礼器组合比M7多一件甗，并且随葬有青铜兵器。女姓墓葬随葬青铜兵器，这是值得注意的。

如果依据晋侯M93随葬五鼎六簋推断，大夫应当随葬三鼎四簋，士随葬一鼎二簋，而西关M7墓主人身份恰为“士”，且随葬一鼎二簋。

M7、M8具有典型的商系色彩，墓底均有腰坑，并出土有商系的陶鬲。

M8出土一件宽叶带倒钩的矛，似是与更早时期的塞伊玛—图尔宾诺式矛有渊源，但形体要小很多，这是中国境内考古发现的最小的倒钩矛。除倒钩外，矛的形制与春秋早期出土的矛很相似，这可能是中原文化与北方青铜文化相互交流的结果。

M 8 出土青铜矛（倒钩已折断）

问题与讨论：

测试样本是如何选取的：从考古报告可以知道，虽然已挖掘的西关墓葬数量还不是很多，但是已经明确知道有墓葬人骨的有M7、M8、M10几个大中型墓，且已知M7是男性。从常理逻辑讲，研究者肯定会首先关注研究这几个大中型墓的古DNA。但显然作者只是报道了小型墓M6，和M7家族墓地中更次要的M9号墓。这里可能存在的原因是：⑴作者没能提取到这几个大中型墓的古DNA，这种可能性很小。⑵获得的结果不符合作者们的期望，只能掩盖起来不报道。⑶最有可能的情况是：研究者把已挖掘的人骨（包括殉人）全部测了一遍，结果在M6和M9墓中找到了两例N1a2单倍群（是墓主还是殉人都不难说），研究者接过“西南呈”“黎国”的炒作，就只报道这两例N1a1，进行扇风。
M9的身份：根据考古报告，M7、M8和M9是一个家族的，M7是这个家族的主人，他是楷侯的家臣，叫“宰吹”。M8是宰吹的夫人墓，M9很可能是他的另一个夫人墓。如果M9墓主是女性，那么M9号墓的Y染色体则只可能来自殉人。不管哪种情况，M9身份只会比M7低，而M7的身份也不高，只是楷侯家臣，且大概率属于殷商遗民。要证明M9属于姬周王室，需要先证明M9的Y染色体来自墓主还是殉人？M9墓主与M7墓主是啥关系？M7墓主跟姬周啥关系？同样缺少历史记载的“楷侯”跟姬周啥关系? 这未确定的因素实在太多。研究历史不能双标！
M6的身份：从“西关墓地平面分布图”看，M6属于小型墓。同样地，论文中给出的Y单倍群结果是墓主还是殉人未明，墓主身份未明。

多余的话：

论文第一作者马鹏程，是吉林大学学者们的“异类”，他曾经在网络上有许多表现，一个人说的话就能反映他的内心。总之，他的Y纳粹主义精神已经被彻底暴露，有不少网友称其为“李辉第二”，似乎很贴切。大家都知道，分子圈内有Y纳粹思想的人如教父李辉，他们的文章几乎没有任何可信度！

你信了吗？

参考文献：

Pengcheng Ma, Xuan Yang, Shi Yan, Chunxiang Li, Shizhu Gao, Binghua Han, Kan Hou, Martine Robbeets, Lan-Hai Wei, Yinqiu Cui. Ancient Y-DNA with reconstructed phylogeny provides insights into the demographic history of paternal haplogroup N1a2-F1360, Journal of Genetics and Genomics, Volume 48, Issue 12, 2021, Pages 1130-1133, ISSN 1673-8527, https://doi.org/10.1016/j.jgg.2021.07.018.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1673852721002629)
张崇宁. 掀开古黎国的神秘面纱——发掘山西黎城西周墓地[J]. 文史月刊·2016年第8期,P76-80.
山西省考古研究院.山西黎城西关墓地M7、M8发掘简报[J]. 江汉考古,2020.4/总第169期,P3-26.
山西省考古研究院,黎城县文物博物馆. 山西黎城西关墓地M1与M10发掘报告[J]. 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21.4/总第213期,P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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